山地天空

    在北京过了几个月同山绝缘的日子后，我终于收到消息要前往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西昌市一处幼儿园进行“学前学普”工作实践。我对凉山并不熟悉，但一个“山”字，三竖一折，就代表了众多可能性：壁立千仞或是千岩万壑，妩媚青山又或是阴阳割昏晓……

    当我走出飞机，发现自己果然置于山中。与别的地方远远的山影不同，在这里只要稍稍把眼抬起，四面八方的山就随着风呼啸而来。每天在前往幼儿园的路上，都能看到蜿蜒的马路尽头是薄雾笼罩的山头，身侧群楼的背后又是翠绿的山谷。大山并不是只孕育贫穷和苦痛：凉山人民在这里盖起层层高楼，铺上平整的水泥路，也开始播种普通话的种子。我们一行人这次前来，便是想看看这些种子如何在小朋友们心里长成蓬勃生长的绿芽。

    幼儿园建在小巷里，我们每天早上就循着早操的音乐在四通八达的街巷里穿梭。巷子两边陈列着大大小小的商铺，铺子的汉语店名下都对应着彝文，美丽又神秘。我们到时早操还未结束，经过早操队伍时孩子们就会咧开嘴向我们大声道早安。走过雨水还未干的游乐设施、小树林里微微隆起的小土丘、挂满了蜗牛壳的水池壁和画着卡通画的矮墙，便到了两栋连通的教学楼。孩子们手搭着肩排成一列走回教室，高高矮矮像一列山脉，随即便四散开，好一会儿才安顿下来。

    第一次给小朋友上课，我准备了一个故事叫《月亮是什么味道》。标题才刚刚念完，台下便纷纷举起急不可耐的小手。有个孩子话到了嘴边忍也忍不住了，举着手跑到我面前笃定地说：“月亮是甜的！”其他人听到这个答案也坐不住了，不服气地要抛出自己的答案。问及原因，他们都只是付之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理由。这是出自何处的直觉呢？也许是因为山上的城镇比起平原离天空更近——这里的孩子更熟悉日月星辰，也因此有着黝黑的皮肤和清澈的双眼。我不由得想，仓颉是不是也是望着日月的形状刻出方圆的符号？这些拟物的符号慢慢被赋予了固定的笔画和音节，承载着古老的意义和情谊，被新的一代生命不断咀嚼。

    不上课的时候，总有小朋友扯着我的衣角要告诉我些什么，而每当我俯下身侧耳倾听，其他孩子就会凑过来，促成七嘴八舌的混乱局面。这样几天下来，我已知晓大家最爱的贴纸、家中的盆栽和坏掉的玩具。推广普通话工作的春风吹到了这片丘陵和山地，让我这个在平原长大的孩子也能听懂山丘上精彩绝伦的故事。原来千年来一点一横承载的物华和五湖四海所有的生发，都成了工工整整的字模，在这座山头刻出了天穹星斗、日月重光。

    离别的那一天，小朋友们都聚到我身边说他们最近每天都观察月亮。有人说看到的是圆圆的饼干，有人说看到的是牛奶色的月牙。而我想说，你们轻轻抬起头，其实就能看到山头上一片广阔的天空，太阳和月亮、让仓颉动容的线条、无限辽阔的人生就镌刻在上面。

    责任编辑：谢宛霏

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学生 杨乐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