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方之前我从未见过栾树,仅从史铁生的笔下匆匆扫过栾树的名字。直到来到河南郑州,发现窗外的树在开金黄的花,转眼间结出了玫红的果,我被那抹闯入窗台、愈开愈烈的绚烂震撼,才发现这竟是栾树——是史铁生洒落的一地哑铃,是别样的玫瑰花瓣,是宣告的秋天,铺张的浪漫。
如此奇妙绚烂的栾树就这样停在我小小世界的每个角落,它们在那里静静地回望我,就如同我回望它们的一生。
月亮隐匿起来,成长的轮盘转得太快太快。我携卷着迷茫与未曾抖落的生命尘埃,被塞进拥挤的火车,驶过窄窄的高桥。众人沉默着,恐高的孩子的惊呼被当作异类,我便捂着自己的嘴过桥。桥的这头是群山一座座,我渴望过了桥可以逃离悬空的恐慌,于是那份喜悦落在桥的那头化作了一座座群山。
我始终漂泊如云,问那绚烂的栾树,怎样着陆。它扎在那泥土里仿佛生来就安稳,没有悲欢的姿势。可我还是飘着,极力地想攀援,牵住这缕风的思绪,扯住这棵树的枝,抱住那棵树的干,渴求通过他们的力量让我停下。风溜走了,枝被攀折,干扭走了它的身姿。栾树扎根,可我还是飘着。
路灯在闪,昏黄的色调透过那颗玫红的果晕下橙红的红晕。我迷恋那扑朔迷离的光火。我已经飘着了,还不如去扑那光火。我扑啊扑,像猴子捞月般疯狂地执着着,不敢相信我那持之以恒的追求到头来竟是一场虚妄。我在几乎头破血流那一刻,才明白这一真相,于是热情与倾注刹那间分崩离析。我心死了,于是便放任漂泊。
我舔舐着伤口,自艾自怜。云从我身边绕过,太阳砸出一地色彩,风沙沙作响……我都毫不在意了,我挣扎着,努力着,被一次次锤到尘埃里,生命却没有在尘埃中开出一朵花来。
鸟儿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实在心烦,我恼了,皱着眉甩了甩头,却冲进一片月光里。我没看见月亮,顺这那清晖,我瞥见了一个真实的世界。风是流动的捉摸不透,枝是细弱的难以依靠,干却独立地自力更生。我又借着那清晖看清了我与地面的距离。
于是我抬起头,摆直身子,便着地了。
我开始走起来,原来花儿这样长,鱼儿这样游,鸟儿这样飞。原来栾树的红火是层进的,一半是夏日的金黄一半是秋日的红火,半树葱荣半树秋。在隆冬里,我身体的一半也依然留在那个不可战胜的夏天。我的灵魂充盈着二分的炽热和严寒,交织交融,我坦诚地接受了自己矛盾的美丽。
后来,我走走停停,游游逛逛。在黎明的雾气里看朦胧的世界,在夕阳洒落的破碎的金黄里尝一碗热腾腾的面,在夜色沉沉的清朗月光里信步闲庭,在烟雨朦胧时打伞起舞,在故乡的凤凰树和来处的栾树下写生。我终究化作了潺潺流水,人生的旅途中汇入的每一条溪流都丰盈起我波涛汹涌的温柔。终于,潺潺的流水终于穿过了群山一座座。那棵栾树啊,我们遥相呼应的一生。
生命这首诗的落款,应当是亭亭常青树。
责任编辑:谢宛霏
郑州大学学生 魏沁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