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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12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瞳人国(小说·中)

吴任几(26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12月12日   06 版)

    (接上期)

    因为在出诊的时候胡乱插话,我被老师惩罚停止跟诊3个月。所以,这段时间我并不能跟进那位女士的治疗工作,转而被安排在诊所的前台,只做一些接待和表格填写。我对那位女患者的关心,也只能停留在抽象意义。

    “周三,咨询一个半小时。”

    “周五,咨询两个半小时。”

    “周六,咨询两个半小时,伴侣随诊。”

    ……

    当我看到“伴侣随诊”4个字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终于能见到那个男的了。

    他在咨询室外的大厅里等着,待会儿,老师会叫他进去一同协助治疗。

    和我那天在居酒屋的假设不同,他并不是一个西装—领带的传统男性工薪阶层模样。他的头发很长,扎着一簇高马尾。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夹克,里面是一件有点像“古巴领”的衬衫。

    然后就是他的小人。我存心绕到他前面,假装倒水,偷瞄了一下他的眼睛。

    那是我第一次见穿着衣服的小人。以前在教科书里读过,一些天赋异禀的人,小人会“着衣相”,但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左眼的那个像在打坐,而右眼的那个手持扫帚,正向外眺望着。

    他并没有发现我在看他,但是他左眼的小人却突然醒来,朝着我打了一个招呼。我下意识赶紧转身,差点把杯子里的水撒了出来。

    回到座位上,我确认了一下他本人确实没有注意到我在看他。我打开我的笔记本,写下了这句话:

    ——着衣小人,主观性的案例。

    而他本人,正望着治疗室房间的大门发怵呢。

    有几次,她的哭声爆发,渗出了门外。他把身子侧过来,几乎完全面对着治疗室。

    我在准备心理学资格证书的时候,看到的资料说,人面对灾厄之所以会发怵,是因为从他的潜意识里判断出来,这个场景极度不适合战斗,又不适合逃跑。

    换而言之,这个人意识到他没有能力改变这样的局面,同时他又无法逃跑——说明当事人对这种灾难已经多少妥协了。当然,也可能是这个人已极端无助。

    那么,抛开他眼睛里神秘的小人,他本人应该是一个好人。

    “你应该放心才是。”我起身去给他杯里添水,“森年老师是瞳县最有名的心理医生了。”

    “谢谢你。”他抿了一口水,看了一眼我的胸牌,“田医生。”

    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因为想和他继续聊两句,但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把身子朝治疗室那侧转了回来,我俩一起面向座位的前方,一句话也没说。

    “你们……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吗?”他微微抬起手,指了指还在不断爆发哭声的治疗室的门。

    “嗯……看人吧。”其实这也就是我随诊的第二个患者。

    “这么说。”他把头又转回了前方,小声咳嗽了一下,说,“问题还是,比较严重的吧?”

    “依我看……”我想说,但是我迟疑了一下,毕竟我刚刚因为乱发表意见而被罚到了前台。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我。我和他的第一次正式对视,左边的坐禅的小人还在,右边扫地的小人已不知踪影。

    我把水壶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暂时忘记了我前台接待员的身份。我的身体侧向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家庭主妇的压力在瞳国并不少见。就最近5年的调查来说,瞳国73%的家庭主妇都有过抑郁的倾向。虽然其中只有9%会变为真正的病症,但如果因此而发病了,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口无遮拦,尤其是在患者家属面前,夸大了病情。

    “一发不可收拾。是吗?就像……”他这次用下巴指了指治疗室,看着我苦笑了一下:“没关系的,你刚才说的是一些统计数据。而我每天活在其中呢。”

    “没事,都会好的。”虽然我和他都知道这是一句客套话。他看了我一眼,左边的小人换了一个坐姿,双手抱在胸前像是在睨视我。我突然在想,他看到的我眼里的小人是什么样子的。

    他点了点头,看了下手表,还有一会儿才轮得到他进去。

    “那么,田润医生。”他重新看了眼我的胸牌,“你觉得,瞳国的男性,能如何帮助家里的家庭主妇呢?”

    “首先,他们应该否认自己‘一家之主’的光环。”我想,这不就是我当时SSCI的课题吗。

    让我惊恐的是,我们又有了第二次对视。这次两个小人同时出现了,双手抱在胸前。他刚才只是随口找了个话茬儿,但没想到我真的正经聊了起来——也是,毕竟我的胸牌上写着“实习医生”。

    但是他本人的肢体,以及面部表情上,并没有展现出任何不悦。大概就一秒的时间,小人从双手抱胸垂下手来撑在瞳孔的边缘,然后向我前倾,仿佛正在准备倾听。

    “只要这个家还是围着您转的,这个家就不可能围着您夫人转。或者对她来说,有自己的空间都是难的。”

    “空间?”

    我看到他有想辩解的意思。或许他想说,作为家属周日来陪诊,难道不是围着夫人转的表现吗?我赶紧进一步补充:“之前,您夫人的治疗,我一直有跟进。”

    “她崇拜您,以至于对自己产生愧疚。”

    “愧疚?……”

    “是啊,无论是崇拜还是愧疚,不都还是建立在您身上的吗?那她个人的生活要如何建立呢?”

    “我的生活也是在她身上建立的啊,我一天工作13个小时呢。”他侵略地看了我一眼。小人消失了,是他本人的敌意。

    “真的完全是为了她吗?”我问。

    他几乎是瞪了我一眼,这次他彻底被冒犯到了。为了表明我的立场,我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真的完全是为了家庭吗?假设有一天早上,您醒来发现没有家庭了,您会快快乐乐地去辞职吗?想必不会吧。说到底您还是为了自己的。”

    他把脸转了过去。他在赌气,但我知道,他也觉得我的假设言之有理。

    我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差不多还有5分钟他就要进去了。不能让老师看到我坐在沙发上和家属聊天。我对他点点头,起身后拿起刚才倒水用的热水壶,返回了前台。

    森年老师,您还一直说我做不了一个好医生呢。我甚至都不用进到咨询室里面,在大厅的沙发上,倒水的功夫,就能开展对这个社会真正的治疗。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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