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个故事,书写9种人生。2023年11月,作家钟求是的最新中短篇小说集《地上的天空》出版,其中收录了6篇短篇小说、3篇中篇小说,其中大部分都是钟求是近三四年创作的。但中篇小说《远离天堂的日子》例外,它的创作时间是20几年前。对于这篇小说的加入,钟求是认为,这不仅可以增加小说集时间上的纵深感,还可以帮助读者阅读不同时期作品时形成对比。
与钟求是之前的许多作品一样,在这本小说集中,一个名为“昆城”的小镇多次出现。“昆城”两字,出自钟求是的家乡——浙江温州平阳县城的名号“昆阳”。用钟求是自己的话来说,“对于我的写作而言,家乡既是出发地也是根据地。化名为‘昆城’的小镇,是我文学上的精神故乡。”
比现实更遥远的新世界
浙江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浙江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所副所长陈力君提到,在之前相当一段时间里,一些评论家认为好、经刊物发表的小说,读者们却往往不觉得好看。这也成了当代中国小说的现代化理论研究中一个很难破的点。对此,钟求是选择慎用和简化先锋小说繁杂的叙述套路,将之转化为读者能够理解的用法。
但这并不意味着钟求是笔下的故事不够精致或者传奇。相反,几乎钟求是的每篇小说,都有一种出其不意的“惊悚感”。比如,在小说集的第一篇小说中,主角朱一围和陈宛签下“下一世婚姻协议书”的奇特情节。又或者在人物塑造上,小说中平凡的人突然一个大跳跃,变成仙女或鬼。
进行文学作品的创作时,有的作家在乎作品的问题、故事,或者思想内涵。但文学首先是语言的艺术,而钟求是刚好是一个在乎语言文字的作家。对于语言文字的处理,钟求是偏好简洁和准确的标准。诸如《除了远方》《地上的天空》《宇宙里的昆城》等小说的标题,看似简约凝练,实则拥有多层含义,呈现着中国文字耐人寻味的特殊魅力。
茅盾文学奖得主、浙江农林大学教授王旭烽,高度评价钟求是作品中洗练精准的表达,“求是的书,看上去非常质朴,其实文字特别讲究,并且讲究得不露痕迹。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求是继承了中国白话文的优势,同时他也是一个文化继承比较完整、有厚度的作家。”钟求是这种淡而有味、节奏舒缓的小说文字,被王旭烽生动地形容为“油画般的语言”。
小说集《地上的天空》虽然讲了9个不同的故事,但它们有一个统一的主题——比现实更遥远的新世界。在书中,钟求是以轻灵、诗性的笔触,引导着读者在他所构筑的新的异度空间中探索,一起思考记忆、死亡、理想信念等问题。《除了远方》一文中的父亲,出于对“我”犯了经济错误,在老家自设了一个牢房,打造出了一个“新世界”,还得到了从省城回到故乡的“我”朋友的认同。在这个有利于理想主义发挥的新空间场域,钟求是发出了对这个世界的诘问,在庸俗的日常世界之外,我们能干什么?又能走到怎样的世界?
探寻人心深处的隐秘房间
“一个好作家,一定要探寻日常中那些隐秘的东西,尤其是人心深处的。”在钟求是看来,这一观点的形成,与作家需要处理的三种关系之一——“人与自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只有走得越深,不断把人心深处的隐秘房间打开,所挖掘到的能引发共鸣的隐秘的东西才越多。
困顿于婚姻围城里的藏书者、执迷于追寻宇宙与时间奥秘的科学家、在缺爱家庭和畸形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叛逆少年……在钟求是的娓娓道来中,无数普通又独特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昆城”小镇里,这些样貌各异、性格不一、潜伏着复杂的悲欢情感的人们,虽然过着庸常而平淡的生活,但也有以突破自我、在空中飞翔的想法和追求。
除了“人与自我”外,钟求是对另外两种关系——“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讨论,也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他的其他作品中。钟求是认为,作家需要拥有对社会的捕捉能力,去写那些和社会生活密切联系的作品。2023年1月,发表在《收获》上的《宇宙里的昆城》,则书写人与自然的关系,不仅仅是山青水绿空气变好,更是在探讨人在地球上生存的意义,人与地球、人与宇宙的关系。
达到哪些标准,才能算作好的小说?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助理、《地上的天空》策划编辑张引墨的答案是:好的小说要有抚慰人心的力量。而在《江南》杂志副主编、浙江省作协副主席哲贵看来,“一部好的小说,需要提供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即在庸常的世界之外建造另一个新世界,使读者产生向往。”对此,钟求是则将之细化为好的技术、好的叙述、对人内心的挖掘3个标准。他还强调,“一个作家对内心的挖掘能力、探秘的力度,决定着作家文学作品的厚度和精神力量。”
有人说,钟求是把女性人物写得非常精确,他对女性的尊重打动了许多女性读者。“在我的作品中,有很多不堪和悲惨的故事,但始终没有一个女人是坏人。”对于身处黑暗的女性人物,钟求是总是不自觉地用文字的情感去扶持。钟求是写过许多凄美的爱情故事,但在现实中,除了漂亮贤惠的妻子外,他并没有其他的感情经历。于是,缺乏这方面经历的钟求是,按照人性和一定的生活逻辑,再辅之以文学的想象,顺利地将那些爱情故事的发展走向准确地反映了出来。在女性理论层面,张引墨感慨道:“普通层面的女性读者能感受到在小说里被尊重、被喜爱,这是求是老师带来的一种文学抚慰。”
为读者带去不一样的作品
来到《江南》杂志社担任主编后,所有的办公室文件都是钟求亲手写的。这些文件原本可以交给办公室的其他工作人员写,但为了避免他们改来改去造成的麻烦和辛苦,钟求是还是选择自己写。“不管是在日常事务上,还是写作审稿上,求是都特别认真。”钟求是和哲贵,既同为创作文学作品的作家,又都在《江南》杂志社当编辑。两人“亦兄亦友”的关系,使得他们在文学作品上的交流十分频繁。
每当钟求是写完一部新的作品,都会在交稿前拿给哲贵看。编辑和作家的双重身份,让两人既能从文学创作作家的角度,又能以编辑角度看作品。“干编辑工作时所看的稿件,无论好差,对我和求是来说,都是一种营养。”在哲贵眼中,他们可以从差稿中看出一些写作者共同的毛病,从而进行规避;遇到优秀的稿件,就学习好在哪里,同时也能激发他们同为作家的内在动力。
钟求是和朋友聊天时下意识记下的一句话——“来世结合的合同”,与他的所思所想融合后,逐渐延伸出短篇小说《地上的天空》。这得益于他的一个小习惯:在一个笔记本上,把生活中有意思的、有冲击力的、引发感触的素材随时记录下来。当这些潜伏着的素材和恰当的题材相遇,现实生活的碎片就成了文学创作的一部分。“作为一个作家,所有作品都包含在大的思考之中,从而让作品内部生长出开阔的东西。”只有素材远远不够,还需要对这些材料进行全方位的思考。
朋友曲折起伏的生命故事,往往是钟求是小说情节发酵的起点。多年前,钟求是的一位工作搭档,在出国公干时意外去世。和搭档的家人一起看见搭档那张苍白而清瘦的脸时,脑子有些恍惚的钟求是开始思考:对某个生命而言,死亡到底有着怎样的秩序?命运又到底有着怎样的轨迹?“自己必须更专心地投入文学,并且要用一生的努力去探问和破解生命的意义。”就在柩车上醒目的十字架时远时近的那一刻,钟求是明确了这件事。之后不久,他写出了中篇小说《诗人匈牙利之死》。
“要一篇比一篇好”,这是钟求是在写作上对自己的要求,也是他始终抱有的信念。于是,无论是创作短篇小说还是中长篇小说,钟求是都一直在探索小说内容和形式上的“无界性”。《宇宙里的昆城》一文中,作为文科生的他,不仅触碰了量子力学和天体物理,还在科学的求知中进行生命的求问,形式上更是征用了邮件、访谈、闲聊、信函、新闻报道等表达手法。“真的是无拘无束!”钟求是高兴地表示。
具有饱满精神力量的钟求是,内心始终抱有“积极的气息和欲望”。他坦言,作为能够自我塑造、自我推进、自我革命的作家,他希望自己继续往前走,也往高处走。接下来,钟求是也将为读者带去更多不一样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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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洁 本报记者 谢宛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