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他还记得那天,学院大考,他被查出抄袭,鲜红的通报, 来来往往的学子。他被钉在耻辱柱上,同窗的鄙夷,师长的不解,历历在目。他问过同窗,为什么。他说,想看天才陨落、跌入尘埃的感觉。他说,县令公子答应他替他谋个好职位,代价便是这般。他说,长风兄,同窗一场,帮我一回。沈长风记得那时自己没有分寸,随手捡起木棍,手起手落,打断了他三根肋骨。同窗没有还手,喊叫声引来许多人,有人拉着暴怒的他,同窗却手脚并用爬到院长面前,控诉着说自己好心劝解,却被打成这般。同窗成了真实的“受害者”,而他声名狼藉。
回到家中,同窗以索要医药费为由,将他家中砸了个稀巴烂,母亲以泪洗面。父亲沉默着外出打工还账,却从高处坠落,没了气息。噩耗一个接一个,像谈好了一样。母亲在交代好后事后,捡了一根绳子半夜悬梁自尽……
沈长风擦了擦眼睛,衣襟湿了一片,许久不曾这般了,那时候他怨气很深,想过同县令之子同归于尽,等了数日,却迟迟没有机会。县令公子身份尊贵,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他那同窗也在其中,地位很低,倒茶跑腿之类的。沈长风躲在旁边看到县令之子对同窗说:“你还当真了,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弄得沈长风像落水狗,我瞧他倒是真心待你。”同窗以为得到县令之子青眼,讨好道:“他算什么,在我这儿,您才是值得我真心的。”县令之子被取悦到了,趁同窗出去的空档对其他人说:“真心,我可不敢要。我倒是同情沈长风,罢了罢了,怪我酒后乱言,我还是很赏识沈长风的。”说着,叫来小厮,送了他百两白银,并一些礼物。
沈长风在后面听得不真切,像一句笑话。
他一路走着回到自己房间,很晚了,吹灭灯,沈长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直地盯着窗户发呆,瞧着窗外倒影的树影像鬼手一般,索性闭了眼。倒谈不上害怕,只是心境不同。
刚刚要睡着的时候,外面传来喊叫声,沈长风披着衣服出去拦着人问:“出什么事了?”
小厮匆匆撇下一句“小姐失踪了,老爷让大家出去找”,便跑出去了。
沈长风匆忙穿好衣服,便也跟着去了。天刚蒙蒙亮,街上人很少,寻了她常去的书店,衣服店,去城门口问,也不曾见过有人出去。寻到江边的时候,沈长风远远看见荣府丫鬟小厮跪成一片,请荣锦绣回去。
沈长风走到荣锦绣身边,问她:“姑娘这般,是做给谁看,有何意义?”
荣锦绣淡淡道:“我不过欣赏风景,劳不得各位兴师动众。罢了罢了,权当我任性了,回府吧。”
荣府门口,荣平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到荣锦绣回来的时候,跑过去拉着荣锦绣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她没受伤后,拽着她进了荣府,不等下人退下,劈头盖脸地便问:“你去哪了?知道大家有多着急?你能不能懂事点?”
荣锦绣想反驳,却看到荣平眼角发红,衣衫褶皱,不修边幅的样子,话堵在喉间说不出来,只木木地答了声:“抱歉啊哥,费心了,下次不会了。”
荣平张了张口,不好再说什么,丢下一句“爹找你”,便甩袖离去。
荣锦绣看到荣父的时候,荣父喝完药躺在床上 ,看到她来,便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荣锦绣扶父亲坐起来,靠在枕头上。荣父看着眼前消瘦的女儿,指责的话说不出,话出口时有些哽咽:“锦儿啊,你同爹讲啊,你有什么你说啊,我知女儿你心中不愿,爹也不想这般。”
荣锦绣委屈地哭了起来,扑在荣父床前,小声说:“哥哥怎可这般许了我的婚事,父亲可要狠狠责罚他,我只想嫁给我喜欢的人,举案共齐眉。”
荣父摸着荣锦绣的头,安慰道:“好好好,我的锦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愿我的锦儿平安喜乐。咳咳咳,咳咳。”
荣父伏身咳嗽,喉间的痒意止不住,荣锦绣忙倒了水给荣父。荣锦绣眉微蹙:“父亲这般多久了?”
荣父摆摆手:“本是该养着的,只是如今容不得我闲坐。明日,咳,我还得再去找找法子,不碍事。”
荣锦绣眼中蓄满泪水,看向荣父的眼神充满自责,心中想着该如何做,父亲才不这般劳累,是不是同哥哥所说那般,嫁给宋家小公子,便可解荣家之危?
荣父睡着后,荣锦绣缓缓走出房门,迎面走来父亲身边的老人顾叔。
荣锦绣想知道父亲近况,便向顾叔问好,眼瞧着顾叔嘴唇微发白,额间冒着汗,却停下来,点头回礼道:“小姐,可是去看了老爷?”
荣锦绣点头,嘴唇微启,想了想又抿成一条线,最后还是问道:“荣家处境可有什么办法解决?”
顾叔无奈叹气,略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小姐啊,老爷不易,本来咳嗽不似这般,如今这般大雪天的,是求人办事被晾在外面感染了风寒,无路可走了。老爷唤我来,清算家产,我这便忙去了。”
荣锦绣抬头望着四角的天,蔚蓝蔚蓝的。
轻叹了一口气……泪流过两颊,天变雾了,瞧得不真切了。
沈长风来寻荣安时,只见他逗着鹦鹉,要鹦鹉说“永结同心,白头偕老”。荣安告诉丫鬟让回话,说他忙着呢。沈长风便不顾礼节闯进去,嘴角扯着讽刺:“荣公子闲情雅致,也不知道你是真的盼望荣小姐一生安好,还是心中有愧?躺在美人泪里,享你的富贵,可还安心?”荣安气得直指沈长风:“你撒什么癔症,我喊你一声先生,给足你面子。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生说这些话,我自当没听到,也没听懂。”沈长风叹息道:“荣安公子,我盼荣府锦绣繁华,也盼锦绣一生喜乐,如果可以的话,多去看看,多去问问,不要像我,抱憾终身。”
沈长风离开后,荣安慌忙跑去找荣锦绣,看到荣锦绣坐着婚服,见他来还唤他坐着,眼中透着无奈,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荣安将要说出的话,说不出来,他说:“小妹,荣家不是你的责任,你若不喜欢这桩婚事,哥带你走。”
荣锦绣抿了抿唇,抬头时眼中含泪却有光:“哥,我自小便知这便是命。我享受了荣府十几年的精心养护,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吧。”
荣安笑了,混不吝道:“小姑娘胡想什么,哥晚上带你走。”
夜深人静时,荣府后门出现两人。荣安早已支开下人,他们刚跑出去没多久,后面便传来脚步声,荣安往后看了看,瞧着火把通明,便拉着荣锦绣跑。荣锦绣不明所以,头上的发髻都乱了,跑得很吃力。没过多久,便被荣平带人拦着:“小弟,小妹,这般匆忙是去哪?哥哥可否同行?”
荣锦绣还未说话 ,荣安便抢先道:“别假装好心,别管我们,你要是过意不去,便让我们走。”
荣平变了脸色,语气带着恼怒:“小妹要嫁人了,你这般带着她胡闹,外人看了,还以为我荣府不知礼数。”
荣安呸了一声,恨恨道:“礼数,便是让锦儿全了你们的礼数?是男人就自己扛,不要把锦儿推出去挡事。”
荣平看着激动的荣安,眼中冷漠,挥了挥手,便有小厮请他们回各自院中。
荣锦绣看着荣安惨笑道:“哥,我都认命了,能帮到荣家,我也不失为荣家儿女啊!”
荣安红了眼,挣脱小厮束缚,对着荣平喊:“这般换来的富贵,你享得起,我可享不来,小爷走了,替我向父亲告罪。”
荣安转身对荣锦绣道:“锦儿莫慌,哥想想别的办法,等等哥。”
荣锦绣哭着让他别走,却无济于事。
沈长风知道后,便收拾行李,向荣老爷请辞。荣老爷答应了。
同荣锦绣拜别后,沈长风带着遗憾走了,他未曾真正帮助过荣锦绣,也伸不出手救曾经的自己。
荣锦绣大婚。
大婚三日后,荣锦绣同宋小公子回府,推杯换盏间,解决了对荣府而言的危机。酒醉饭饱之际,荣锦绣听到荣小公子对着荣父道:“小婿如今能抱得美人归,全赖岳父大人力荐。”
荣锦绣听到后,脑子迟钝反应不过来,心口像被钝刀一下一下割着。他的父亲,他口口声声说要她平安喜乐的父亲才是幕后的推手。哈哈哈哈,这般,这般,算计……
荣锦绣想看荣父如何解释,却等来躲闪的眼神,那一丝愧疚最后成了对她的怨怼:“也不知为荣家争取机会,还得为父一把年纪陪小辈喝酒,不知体谅一下为父。”
荣小公子看着好笑,对荣父道:“锦绣我很满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岳父大人尽可放心,饭也吃完了,我同锦绣便回去了。”
荣小公子看着荣锦绣魂不守舍,嗤笑道:“你爹说你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不怎么识字,一看字便头痛,便想有一个人给我念念书解乏,我便选了你。”
荣锦绣看着荣小公子,嘴里泛着苦,拼不出完整的话,只抛出硬邦邦的“嗯”字。
沈长风撬开家里的墙,取出了存着的百两白银,当时县令之子送来后,便被他藏起来,想着总有点用。他拿着那些钱置办了一些桌椅板凳,学堂也便建成了,开学堂那日,李掌柜来贺礼,并替孙子交了束脩,荣老爷也派人送来贺礼。令沈长风意外的是,荣安跑来学堂,说要给他帮忙,条件是管吃住。沈长风答应了。荣安想休息时候,靠在门后听沈长风讲课,听得多了,沈长风想不发现都难,便让他进来听讲。荣安学着以前荣锦绣的样子,端坐在学堂,一字一句学得很认真。
荣家生意不温不火,却也有了靠山,不似以前那般艰难。
一年后,荣锦绣病逝。
锦绣不繁华……
(全文完)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山西晋中信息学院学生 贺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