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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23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悟画记之六十八

李嵩的骷髅幻戏(二)

王秉良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1月23日   15 版)

    傀儡

    《骷髅幻戏图》中,大骷髅手拿的牵丝傀儡是个小骷髅,这个场景也耐人寻味。这让人想起雕塑家王艺的作品《玩偶》,该雕塑矗立在北京五棵松华熙LIVE广场中,高达7米,由7层人物形象组成,每层人物都用提线操控着小一号的人物,让人感受到控制与被控制、玩弄与被玩弄的吊诡关系。

    苏联著名戏剧家奥布拉兹卓夫提出,在当代艺术中,凡无生命的、静止的物体,无论制作的还是天然的,都可以称为傀儡。这种泛傀儡化的概念,隐喻了“傀儡是人”。反过来看,人也如同傀儡。

    戏曲学家任半塘在《唐戏弄》中写道:“傀儡戏中,专以人生为主题,以老人为主角,散场之后,致使观众兴‘此生’与 ‘一世’之感。”

    从古到今,一代又一代的人都在感叹,逍遥是传说中的仙人境界,身处现实社会的人们难得自由。即便是仙人,也是人心中现实社会的投射,也会有被操控、被奴役、被压迫的故事。否则,为什么三圣母被压山底?为什么银河岸隔断双星?

    从古至今,以傀儡比喻人生的诗词也不胜枚举。南宋僧人释从瑾《颂古》三十八首之二十六写道:“棚前夜半弄傀儡,行动威仪去就全。仔细思量无道理,里头毕竟有人牵”。南宋游九言《沁园春·五十五自述》有句:“空回首,叹世间名利,傀儡开场。”唐伯虎也多次拿傀儡来自嘲人生:“镜里自看成大笑,一番傀儡下场人”,“傀儡一棚真是假,髑髅满眼笑他迷”,“身后碑铭徒自好,眼前傀儡任他忙”。

    画家郑天谷给高道白玉蟾画了一幅肖像,白玉蟾看着自己的纸上形貌,写了一首偈:“大道本来无形,安得这般面嘴。是你不合带来,只得任他赞毁。三分似人,七分似鬼。不是骷髅,不是傀儡。这个是第几个身,这个是第几个你。有人更问如何,向道剑去久矣。三尺浪高鱼化龙,痴人犹戽夜塘水。”在他而言,画上的我、真实的我都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归于大道,逍遥于物外,“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如同骷髅之喻一样,傀儡之喻也是全真教的惯用比喻,丘处机在《更漏子·假躯》中,把人身比作傀儡,死后就是骷髅:“一团脓,三寸气,使作还同傀儡。夸体段,骋风流,人人不肯休。白玉肌,红粉脸,尽是浮华妆点。皮肉烂,血津干,荒郊你试看。”马钰也有一首《满庭芳·傀儡谕》:“养赡浑家,贪求活路,身如傀儡当场。被他名利,把戏引来忙。牵惹千头万绪,使作得、举指猖狂。夸体段,摇头弄影,驰骋好容光。遇师亲说破,行尸模样,走骨趋跄。乞悬丝相似,莫有无常。急认壶中云水,叩玄关、麻麦馨香。龙蟠虎,汞铅烹炼,丹结做蓬郎。”

    无论佛家、道家还是爱思考的哲人,都对傀儡一般的人生发出浩叹,傀儡棚就成了现实世界的隐喻。元代佚名曲作《仙吕点绛唇》写道:“傀儡棚中,鼓笛声送,相搬弄。想着那世事皆空,恰便似一枕南柯梦。”

    堠子

    堠子也是古诗词中常见的文学意象,亭、堠并举,都是官道上醒目的标志物。就如同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一样,五里筑单堠,十里筑双堠。长路漫漫,堠子作为里程标记,也象征着人生的旅途,让人生出许多遐思。《骷髅幻戏图》把场景放在堠子前,是独具匠心的,那是李嵩对人生旅程的暗喻。

    北宋黄庶《和刘卿材十咏其五》写道:“一堠居市廛,百堠居林莽。土木若有情,山中亦惆怅。”通过建在城市里的堠子和身处荒山野林的堠,感叹难以捉摸的人生际遇。

    北宋邢居实《枣阳道中》写道:“春仲赋南征,岁暮复北走。区区徒尔为,惭愧道旁堠。岐路剧羊肠,重岗九十九。马疲须著鞭,袖短难藏手。与君从此别,把袂倚衰柳。百年但如斯,不日成老丑。我本四方人,飘泊谁为偶。有意问山神,此生复来否。”短短的一首诗,写尽了岁月不居,生命短暂,漂泊的人生历程充满着无奈的感慨。

    这种情感,绵绵不尽地在历代文人诗词中流淌。宋人汪藻《庚午岁屏居零陵,七月二十日以门掩候虫秋为韵赋五首其三》写道“人生几聪明,日夜隙驹骤。才经花信风,又过麦秋候。吾非金石坚,与世相邂逅。胡为闻钟鸣,更历路傍堠。” 清陈廷敬《堠傍路》写道:“日日征人从此去。古人行尽今人行,春草春花只如故。莫言今人与古人,昨日车轮叠马蹄,寒风一夜吹何处”。清元璟《斥堠》写道:“五里与十里,一双复一只。送尽往来人,转似无情客。”

    那么,黄公望写的“呆你兀自五里巴单堠”是什么意思呢?

    赶路的人,都希望早点到达目的地,走过了五里单堠,就巴望着十里双堠。巴就是巴望的意思。元张国宝《罗李郎》第三折有句:“出陈州五里巴堠子,无明夜到京师。”元末明初贾仲名《中吕 粉蝶儿》中也有句“盼邮亭,巴堠子,一步挨一步。早则是途径崎岖,恼行人痛伤情绪。”

    黄公望词句的意思是说,生命的本相无非是骷髅、傀儡,玩弄那些机巧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还要一程巴望一程地辛苦赶路呢?这不是呆傻吗?言外之意,还是以全真教义教谕世人,不要被空幻的世事繁华迷惑,那些爱欲贪心都没有意义,跳出拘执,归于大道,才是正途。

    我们今天再看这幅画,感叹于古人的哲思之余,也应以新的态度思考不能恒久的人生。生命如此短暂,为什么不把握住时光,做出有价值有意义的事,不辜负这不能重来的一生呢?

    宋人李道《堠》诗写道:“过客烦瞻视,当途独有名。几人行大道,用尔算前程。土石仪形久,山河里数明。从兹知正路,捷径谩纵横”。宋末元初诗人王柏《迷道有感次韵》也写道:“未识大安道,行行多路岐。人言讹近远,山路倍嵚巇。自有康庄处,多因便捷移。我今知堠子,万里不须疑。”意思是堠子是旅途上的标志物,但是大道、正道上才会有,也就如同指示路途的路标、指引航向的灯塔,我们要遵从正道,坚定前行,而不能走邪僻的捷径,不能走漫无目的的歧路。

    清人钱载以生机勃勃的诗笔,写了一首《列堠》:“列堠烦迎送,孤襟忘险夷。千山随马足,一路采花枝。白发巴人见,青羌汉使知。修名如可践,努力未云迟。”旅程可以是一路精彩的,只要你不避艰险,努力做去,就一定能建立“修名”,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人偶然来到尘世,必然走向死亡。所以海德格尔说:人是向死而生的。加缪说:死亡是唯一重要的哲学问题。死亡是我们无可避免的目的地,却不是我们的生存目的。生存可以有很多目的,我们何不活成最好的自己。少些机心,多些通脱,塑造一个真善美的自我,过一个有趣有爱、有苦有乐的人生,在到达生命的终点时,庶几可以无愧无憾。

    从另一个视角看,恰恰是死亡赋予了活着的意义。如果人是永生的,我们的生存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价值和意义呢?人生就是一个从年幼、青春、衰老到死亡的过程,长生不死的神仙都是虚妄的。试想,要做神仙是做永远孩童身的红孩儿呢,是做永远老人身的南极仙翁呢?还是做永葆青春的嫦娥?神仙的青春又从哪里来?他们的生命是否被束缚在了一个永恒的躯体中?

    美国电影《时光尽头的恋人》中,女主角阿戴琳在一次意外事故后,获得了永生的超能力,保持着29岁的青春躯体。之后,她一次次经历朋友、爱人老去,心灵备受打击,再也无法承受,于是选择逃避人群,孤独自处。80多年后,在和旧爱的儿子埃利·斯琼斯邂逅之后,又难以抑制地重燃了爱情。在经历了又一次事故后,发现自己长出了一根白发,证明从此失去了永生的能力,她欣慰地轻声说:“perfect”(完美),因为她终于可以有圆满的人生和爱情了。经历过之后,她领悟到:能过上正常的凡人生活,是一种幸福。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活着。

    责任编辑:宋宝颖

李嵩的骷髅幻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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