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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23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故乡的冬天(随笔)

河南南阳市福森志远学校教师 齐文环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1月23日   13 版)

    故乡的冬,是从母亲晒棉被开始。

    初冬的太阳清清凛凛,阳光刚爬上树梢,潮气一退,母亲便开始忙着晒棉被了。母亲晒棉被向来十分认真。她先在两棵粗些的树上系一根粗绳,把绳子用毛巾捋一下,使它干净。然后从屋子里拿出棉被,走到绳子前,使劲一挥,棉被就搭在绳子上了。母亲把棉被前后左右拽了又拽,又用手掌在被面上来回拂了拂,使它没有皱褶;接着把棉被的四个角抻了抻,使它们高低一致,角与角相互对着,如此便形成一个方方正正、平平整整的模样,她才后退几步,看了看,然后走开。一床,两床,三床……被子或褥子,厚的或薄的,不一会儿工夫,花花绿绿的,便围在了门前,像个小院子似的。

    阳光也笑眯眯地,散发出和暖的光,洒在田野里,洒在屋顶上,洒在光秃秃的树木间,洒在满院的棉被上。红底的被面上那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在冬日暖阳里是那么明亮,那么炫目,仿佛在欢喜地雀跃。而雀跃的,还有我们。

    我和堂姐在阳光下的棉被里挓挲着双手,来回地穿梭着,咯咯地笑着。棉被包裹着我们小小的身子,宽容地接纳着我们的欢乐。棉制的被面拂过我们的脸颊,痒痒的,软软的,就像母亲的手轻轻抚过一般,温柔中带着暖烘烘的气息。每当这时,大人们就会提醒道:别把被子弄脏了!我们假装快速走开,等大人看不见的时候就又钻进棉被里穿梭玩耍……小孩子的乐趣哪能挡得住呢!

    阳光温暖的日子里,大妈、二妈还有母亲,她们还会忙着拆洗被子。被面洗干净了,棉花是新的,被里是重新浆过的。铺了一张塑料单在院子的地面上,她们便分工合作,开始缝制新棉被了。她们的手上飞针走线地忙乎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树影移动着,房屋的影子移动着……

    在大人们侍弄棉被的时光里,冬天拉开了帷幕。

    故乡的冬,是一碗糊汤面的醇香。

    乡村的冬日,来一碗萝卜丝糊汤面,既香喷喷回味绵长,又能一下子让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萝卜是新鲜的,从墙角处覆盖着的土里扒出来,洗干净,切成细丝,葱姜也切好备用。父亲坐在灶前烧火,锅热了,母亲倒油,接着放葱姜末,放萝卜丝,几经翻炒,最后把它们揽在一个小盆子里。父亲的灶火没有停,母亲又舀水倒进锅里——长年累月地做饭,她已经掌握了准确的水量。面条是母亲提前在压面机上压出来的新鲜面条——母亲也会擀面,但擀面费时费力,她已经很久不擀了。

    水沸腾了,母亲把面条散开放进锅里,用筷子慢慢地搅动几下,不让它们粘在一起。等到滚开之后,她又倒进之前炒好的萝卜丝,用筷子扒拉几下,使它们均匀地散开;面条快熟了,她又把提前搅好的稀面糊淋在锅里,用勺子插进锅底,轻轻搅几下,使面条不至于成疙瘩——有时候,母亲会直接撒上苞谷糁,这样就省事多了。这时,火候要适中。火小了,一直滚不开,也会闷成疙瘩;火大了,就会糊锅底。父亲把适量的麦秸分别撒在灶膛的两侧,这样既避免了糊锅底,又能使火苗匀燃到每个地方。连续几次,直到把饭做好。

    我们盛了糊汤面,滴几滴香油,或者浇上捣好的蒜泥儿,走出厨房。这时,二伯就已经靠在他们的后墙角,面对着我们,端着碗吃饭了。不一会儿,二妈也来了,堂哥也来了,大伯和大妈也端着碗从门口往这边走来……他们或是蹲着,或是站着,抑或是在就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大家相互问着今天晌午吃啥饭,结果却出奇一致——糊汤面,而下锅的菜,有的是酸菜,有的是芝麻叶。

    大家边吃饭边聊着天,从东洼的麦田聊到西冈的春地,从种子化肥的价格聊到土地的墒情;从村这头某人的陈年轶事聊到村那头某人的绰号由来,从牲畜的吃食聊到过年的准备……一直到一碗饭吃完了,把空碗放在身边的地上,也还在高一腔低一腔地聊着。所以四堂哥最喜欢用小盆子盛饭而不用碗盛,这样就省去了盛饭和走路的时间。

    六个长辈,加上我们堂兄弟姊妹十个,一大家人,有成家的,有还没成家的;有到场的,有没到场的。说是饭场,倒像是家庭茶话会,亲情融融,平实而朴素。

    在一碗热气腾腾的糊汤面的醇香里,冬天走上了季节的舞台。

    故乡的冬,在第一场大雪里奏响。

    几天前就特别的冷,天阴沉沉的,风夹着刀片放肆地狂舞,刮在脸上生疼。大人们说:天要下雪了。夜里,雪就在人们的睡梦中窸窸窣窣地来了!清晨,打开门一看,“嗬,好大的雪呀!”父亲说。我坐在他的肩头,越过他的头顶看向外面,眼前是白茫茫一片:房屋、树木、小路、田地、沟壑……到处银装素裹,世界变成了泼墨前的那张白纸。

    这冬之精灵,经过一夜的怒放,此时变得不疾不徐,犹如纷飞的柳絮,又如扯乱的棉花,也可能“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几只鸡在雪地里踱来踱去,似在觅食,眼前很快出现了“鸡行雪径,画成竹叶百千片”的画面。树枝上,雪积得厚的地方,由于承受不住,时不时会听到“扑哒——扑哒”积雪砸地的响声。

    那时虽然穿的没有现在保暖,但似乎就没有怕冷过。早饭后,大人们忙着铲雪、扫雪,开辟走道,我们便忙着堆起了雪人……手冻疼了,就放在嘴边呵点热气,或是揣在腋窝里暖一会儿;脚冻疼了,就使劲跺脚,或是进屋里在火盆边烤一会儿。

    雪下得最大的时候,我们走在上学的路上,能一下子没到膝盖处呢!但是似乎从来也没有害怕过摔倒或是跌进沟里,反而是满心的欢天喜地和其乐无穷。洁白的天地之间,辽远的旷野里,我们是如此渺小,可是我们欣喜若狂的笑声却飞得很远很远,久久荡漾……我们尽情地享受这大自然的恩赐,享受着一年当中难得的与雪共舞的欢畅时刻。

    在一场又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冬,进入了它最激昂的篇章。

    故乡的冬,是火盆里热烈跳动的火焰。

    时令还没有进入冬季的时候,大伯、二伯和父亲,他们就开始准备木柴了。村头或地边的树放倒之后,他们一点一点地把树根刨出来,放在通风处凉干;砍下来的树枝用斧子截成一小段一小段,整齐地码在墙根处。第一场大雪下来的时候,大伯便搬出沉寂了很久的泥塑的火盆,放上树疙瘩,冬天里的第一盆火便燃烧了起来。

    下雪的时候,往往伴着风。关了门,屋内就黑乎乎的;开了门,就没有热气了,所以只能半掩着门。风刮进来的时候,位置迎着风的那个人就会被烟气熏得流出眼泪。风向不停地变,烟气也不停地改变方向,烟熏火燎里的我们,时不时被风捉弄一番,可是大家丝毫未动,依然坐着,享受着这冰天雪地间的温暖。我们隔一会儿便往火盆里添些木柴,让火着起来,这样就减少了烟气的产生。

    火苗燃烧着,欢跳着,屋子里暖烘烘的。我们的头发上落了一层柴火的灰烬,衣服上也是,而一股烟熏味儿也弥漫在我们的周身,可是谁在乎呢?没有人在乎。我们围坐在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听大伯讲那些久远的故事,而那些故事也往往十分吸引我们。

    在火盆边坐的时间久了,膝盖都发烫,我们就跑到外边,踩雪玩。因为鞋底有热度,一脚踩在地上,便发出“呲呲”的响声,脚底的雪一下子就融化了,看到了地面。我们觉得很好玩,便乐此不疲。

    那时候,奶奶有一个手提小火罐,每到晚上,三家当中谁家烤火了或是蒸馒头用木块了,她就会让大伯、二伯或是父亲给她的小火罐儿里装上炭火,晚上坐在床上,小火罐儿放在腿上暖被窝。小火罐儿的罐底铺一层灰,放上炭火,再在上面盖一层灰,所以小火罐儿的温度是可以持续很久的。

    烤火的时候,我们也会把红薯或土豆放在火盆边上烤,烤熟之后,吃起来特别香,特别美味。有火烤,有故事听,有美食吃,这就是小时候雪天里最幸福的事了。

    在火盆那一簇簇旺盛而跳动的火焰里,新年的脚步,一天天地近了。

    故乡的冬,是年味里的欢颜与升腾。

    剧情到了尾声,往往预示着谢幕。可是冬到了尾声,却是炽烈与繁华。因为,有年。

    人们一想到冬,便想到了年;想到了年,便想到了冬。冬与年,千百年来,相互辉映,密不可分。然而,冬若没有了年,冬便没有了喧闹,没有了色彩,没有了灵气,更少了人情的互动、交织与增进。忙碌了一年的乡亲们,到了年尾,得以歇息,进入腊月,就开始忙年了。

    年,是腊月二十三,母亲照例蒸出的陀螺馍。年,是腊月二十五,大伯、二伯和父亲,担回来的一桶桶豆浆做成的豆腐。年,是腊月二十八,大妈、二妈和母亲蒸出的一笼笼的枣卷馍。年,是腊月二十九,在乡亲们拿来的红纸上,父亲写出的一副副对联。年,是三十晚上,火盆边上三个大家庭亲情浓浓的畅谈。年,是左邻右舍互道祝福的淳朴笑靥。年,是穿着母亲做的新衣裳,串亲戚,跑着玩,挣压岁钱。年,是冬的最美华章,是冬的铿锵交响,是童年里最难忘的美好时光。

    在新年的幸福乐章里,冬缓缓地退出舞台;春,正精心打扮,准备奔赴另一场姹紫嫣红的人间狂欢。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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