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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30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红海与猫(小说)

南京传媒学院学生 陈希元(18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1月30日   01 版)

    头顶的风扇转了30圈,门外的表叔喊了30遍,吕晓从梦中惊醒了,他听见了骨骼松动的声音。喘息之余,四处张望,猫还趴在窗沿,一切都安然无恙,海不是红的。

    阳光落进屋里,几簇猫毛在地板上被阳光压出一点一点的金色条纹,接着被拖鞋压扁。吕晓去开了门,嘎吱一声,只拉开一道小缝,拍门声停了。

    吕晓没有向外探头,只说:“表叔吗?什么事?”

    小缝里表叔的影子摇了摇,像风吹过的蜡烛,只是陷在黑暗里,没有光也没有形:“早上10点,这个位置,这也是看在你过世的妈妈面上,你爱干不干。”

    一张纸被塞进来,吕晓接过,迅速关上了门。低头看,纸上用黑笔写了歪七扭八的几个字,是一个地址。

    吕晓在门上靠着,下巴上的伤还没好,一条创可贴横在上面,他看着猫,猫看着他。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袋用塑料袋装的猫粮,倒出最后一点,把食盆勉强填满了,又把塑料袋塞进口袋里,出门了。

    店里的装修和大多数修表店别无二致,破旧里透出一点破败,破败里又透出一张精明的脸。修表店老板的眼睛就落在吕晓身上,仿佛要在吕晓身上得到一个精准的时刻一般,吕晓的眼神也定在老板脸上,直到老板率先抛出一个问句:“小子,你还年轻,这么早出来赚钱做什么?”

    “赚钱养猫,然后带着猫去看海。”

    “海有什么好看的。”

    “我妈死在里头。”吕晓眼神定在老板脸上,老板脸上的时刻率先变了。吕晓开口:“您要我不?就一句话。”

    老板直起身,抬脚把身边的椅子往外踢了一踢,一屁股坐上去,两瓣砖扭了两下。

    “我只教一次,学不会你就别再来了。”

    风扇摇了一圈,老板拿着螺丝刀;风扇摇了两圈,吕晓拿着螺丝刀;时针过了一圈,老板在修表接客;时针过了很多圈,吕晓在接客修表。

    摇椅上的老板看着吕晓低头修表,调整再安装,一丝不苟,眉头微皱。老板咳嗽,吕晓抬起头,两个烟圈飘到脸边上,桌上放着一个纸皮袋,里面有2000元,黄澄澄的灯照着红彤彤的钱。老板嘴旁边挂着烟和笑,从店里出去了。

    街上人来人往,街上有人走路撞到了猫,猫惊叫了一声,街上又有了狗叫猫叫。撞猫的人走进了修表店,抬脚擦皮鞋,肚皮上的脂肪摇摇晃晃地磕在桌边。一只表闯进螺丝堆里,金属碰撞的动静像另一种骨骼在痛叫,吕晓的目光从手上的一只表挪到另一只表。

    他眯起眼睛,像在分辨。这不是夕阳镀上去的金光,有些光是可以用手摇晃走的。吕晓用手拿起那只表,那表依然在他手心灿烂发光。他知晓了来人的身份,时针不动,分针不走,这肿胀得仿若肚子里装满了金光的人是位大客户。但不管是哪种客户,来这店里都只是为了求一个时刻。

    吕晓从客户眼镜里的反光看到夕阳落下去了,客户说:“坏了,明天我来拿。”

    客户扫了吕晓一眼,随即视野又重回了地板,这让他感到安心。地面是水泥的,这又让他感到一种可贵的天然。于是他备受鼓舞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钱包,打开却是空的。他的士气有点受挫,但他紧接着又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了几张钞票,皱皱巴巴地往台上一放,低着头走了,出去的时候狗又叫了两声。

    老板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吕晓不知道。老板是什么时候站在吕晓旁边的,吕晓也不知道。吕晓只听到老板说:“这是块名表,价格不菲。你跟着我修表修了也有段时间了,这表就交给你试试。”

    吕晓犹疑地放下表:“我怕我做不到。”

    “你小子怕什么!再贵它也就是一只表、一根时针、一根分针!人活这一辈子,把时间算对比什么都好。”

    一队鸭子从店门口经过,老板赶着鸭子出去了,母鸭扇着翅膀挺着脖子叫。吕晓坐下来,他感觉自己仿佛能听到鸭子翅膀挥起的风擦过地面的声音,然后灰尘扬起,像口号一般在空气中宣扬起来。拿起修理工具时,一切感受都被放大了。

    头顶风扇呕哑地转,面前电视嘶哑地放,吕晓听见街上的猫叫、狗叫、鸭子叫,听见身体里的心跳在闷响,还听见浪声海声,最后他看见了那片海。血红的海,芦苇轻晃,有孩童在轻笑。

    吕晓晃了一下,一颗碎钻掉在了桌上,他手上细微的动作导致了表上的碎钻脱落,这对他而言形同一种山崩,他先是想到了赔偿,又想到了梦里的那片海。他悄无声息地把钻石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桌上,那只表的时针开始转动。

    钥匙入孔,家中由暗转明。吕晓陷进沙发里,发出一声疑似行窃得手的喟叹,母猫趴在沙发的另一边看着他,虽不亲近又显得关怀。

    吕晓走到桌前,一盏昏黄的台灯映着他的罪行。他从兜里拿出一块餐巾纸团,在灯下缓慢打开,如同打开自己的罪证,他深吸一口气,看钻石在灯下熠熠闪光。他开始端详,一毫一厘也不放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要把它嵌进眼眶。

    但是,猫叫了。

    吕晓这才想起猫粮不够了,自己也忘了买,猫咪对着他喵喵叫。

    他大梦初醒一般:“家里猫粮没有了,我忘了买,你怀了猫崽……这样好了,我去楼下给你借一些回来。”

    楼下住了位退休了的妇产科医生,家中养了好几只猫,见吕晓独自生活,经常来帮衬。他想先下楼借一些,等明日买上了再还些回去。

    也就是转身将沙发上靠枕摆正的工夫,吕晓再转身时,一团毛线球从桌上掉了下去,几缕毛线散乱在地,他知道事情不对了。

    碎钻没了,母猫在桌上整理毛发,恍若无事发生。

    吕晓弓着腰捂着脸,懊恼却又无计可施,他想过抓住母猫的尾巴、腿,或是呵斥它两句,但手在母猫头顶却始终落不下,它肚子里有猫宝宝。那种信任又安心的眼神不应该面对一个小偷,他虚伪地有着这份真情。

    吕晓还是扶着墙下楼去借猫粮了,走出门时,他回身关了客厅的灯,于是他从一片黑暗走入了另一片黑暗。

    下楼、敲门,门缝里渗出来一点光,接着敞出来许多光。

    一个和蔼的女声暂时唤回了吕晓的理智:“娃儿,有事不?”

    “啊,啊……家里猫粮吃完了,找您借一些。”

    一阵脚步声哒哒哒地往屋里走,一阵脚步声哒哒哒地往屋外走。女人递过来一袋用塑料袋装着的猫粮,吕晓接住了,点了头就要上楼,女人从后面把他叫住了。

    “你们家那猫,怀孕有一个月了吧,快生了!要是有困难,你下楼来找我。”

    吕晓怔愣着:“不是说猫三狗四,猫要怀胎3个月才生吗?”

    “有些话你听来未必就是真的,猫下崽,顶多40天,我有经验。”

    吕晓深深看了女人一眼,点了头,上楼去了,落荒而逃一般。

    这次的梦,没有海,也没有芦苇。吕晓坐在桌前,桌上一排长短不一的刀,他细心挑选了一柄,又细细地擦拭。他的肚子膨大得像一只违和的气球,他微微歪头,他也不知自己肚子里究竟孕育着什么。他听见有猫在叫,一声连着一声,一声接着一声,声调越来越陡峭,猫叫声越来越凄厉。他终于举刀,刀尖直向自己腹部!

    吕晓是被老板的一巴掌给打醒的,他坐在修表店里,面前是昨日里来的客户,只是打扮得要更邋遢点。

    吕晓心虚地把表递给老板,老板将表放在手里检查了一番,又递给客户。客户的目光还是属于地板,表到手几声道谢就又走了,狗叫声依旧。

    “其实那表,是个假表。”老板吐出两个烟圈,说,“那人去相亲,借了个表充脸面,没想到是个假的。”

    吕晓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又听老板说:“不过也是,什么表配什么样的人。” 老板盯着吕晓的头顶,夕阳落山了,半晌他道:“明日,你不必来了,回家去吧。”

    吕晓追着句尾问:“以后呢?”

    “你的以后,不能在这儿。”

    不知为何,楼道里的台阶走起来,变得异常得长,但吕晓的心情却要轻快很多。钥匙入孔,发出清脆的“波”的一声,阳台的花也开了。进屋,先换猫粮,学了几声猫叫没有回应,吕晓面色一变,神色惊惶地往楼下跑去,一边下楼一边喊:“阿姨!我的猫!我的猫!”

    门内外的压强差促使风灌进屋里,离心力使掉落桌底的那枚碎钻离开了桌底,灯光之下,熠熠生辉。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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