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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06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叫一声“姑妈”

陕西汉中市南郑区汉调桄桄传承发展中心 马梦瑶(24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2月06日   14 版)

    昨夜,我忽然又梦到了10岁以前那一幕:半夜,被噩梦惊醒,我哭闹不止。妈妈温柔地搂着我,紧贴我的面颊,轻抚着我的背,喃喃安慰道:“妞不怕,妈妈在呢!”

    妈妈去世,已经整整14年。

    5110个日日夜夜,我还是会常常梦到她。儿时,与她一起生活的画面,一切还历历在目,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没有她陪伴的这14年漫长岁月里,是姑妈代替她给予了我只多不少的母爱。也是姑妈,一点点地,将我从青春期的叛逆少女,拉回到现在这个模样。

    小时候,家里的长辈中,我们堂姊妹仨最怕的就是姑妈。姑妈是我们当地中学的一名语文老师。因为父母外出打工,我和大伯家的两个姐姐从小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姑妈是老幺,爷爷奶奶已经年迈,仅能管护我们饮食起居,姑妈就主动接过了替哥嫂教育、辅导我们的重担。

    刚上小学的我,成绩不很理想,还很调皮贪玩。姑妈忙完手头工作,隔三差五,常夜里赶来到爷爷家,苦口婆心给我上“政治课”。检查作业时,她说我的日记似流水账,劝我多读书。每次回来,几乎都带一本书。她本人是极爱阅读的。或许因为多年教书的缘故,她身上总有一种不怒而威的东西,明明没说什么重话,可每回,我那不争气的眼泪总簌簌落下……这时,她总轻轻搂过我,一边叹息一边用热毛巾轻轻给我拭擦……

    10岁那年,妈妈终没能敌过病魔,永远地离开了我。妈妈生病期间,住院花费巨大,爸爸得守着小店赚钱维持治疗,姑妈就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着妈妈。医生多次劝说,让办理出院,回家慢慢磨吧。这病是无底洞,再大家财也经不住耗。十几年如一日,和妈妈情同姐妹的姑妈深知,这种病,人最终都是疼痛致死的,她不忍我那从云南远嫁汉中的可怜妈妈,最后一刻生不如死。她和全家东拼西凑,坚持让妈妈住院治疗,最大限度减轻了她的痛苦。最后一刻,妈妈表情安详,似乎只是睡去了……

    那个暑假,姑妈曾辗转北京和汉中的各大医院,为绝症晚期的妈妈寻医求药,不遗余力为妈妈能赢得一线生机而苦苦挣扎。为了能挂上最权威、也是出了名一号难求的协和医院专家号,她凌晨3点开始排队,在医院门口等了整整一周;她打听到了一种中药偏方,据说能医治妈妈的病,在北京城7月40摄氏度的“蒸笼”里,跑遍大街小巷,哭诉求告,才最终配齐那些药材。可惜她大汗淋漓冲上住院部时,妈妈已经不省人事,被无情下达了病危通知……临终前,妈妈曾有过一刻的清醒。看着床边悲痛欲绝的亲人,她枯涩眼中泪光闪烁,费力地说:“以后我不在了……有小燕妹帮我照看瑶瑶……我就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可能因为妈妈一生太善良热心,她遗体火化那天,50里外的老家,突然许多乡亲自发来殡仪馆祭拜。临时换租了大厅,姑妈红肿着眼,里里外外打理应承,周到招呼。她即兴组织告别仪式,很快替爸爸写下一篇悼词。随着爸爸哽咽的陈述,许多人默默掉下眼泪……那天,姑妈紧紧搂着我,边哭边颤抖地下到隔离室,陪着我把妈妈的骨灰一点点地装进骨灰盒……惨白的日光下,又陪着我,一路捧着盒子,从殡仪馆一直到墓地……我始终无法忘记,姑妈和我在阴森的隔离室盛装骨灰的时候,她抽噎着说的那句:“你妈那么大的一个人,现在就只剩这一点点骨灰了……”

    妈妈去世后的第一年,我十分叛逆古怪。自听到班里一男生公然笑话我“没娘造孽”后,我开始不听老师爷爷奶奶的话,犟嘴,逃课,不理人,整宿失眠。那一年,姑妈有空就送些好吃的来,并抚慰开导我:“你是你妈在这个世界上生命的延续,你得替她好好活着,活得更精彩才行!”她还常带我去许多我想去的地方玩,多次请她最要好、最能说会道的朋友来家里和我聊天。慢慢地,我才又回到了正常轨道。

    仔细回忆从小到大生活中的点滴,姑妈其实见证了我成长过程中所有重要的时刻。人生中唯一一次长水痘是在一个寒风凛冽的秋日午后。换季了,姑妈又带我和表妹一起去汉中,打算给我们俩购置棉服。走在街上,发现我脸色不对,她急忙查看,发现我身上竟一下子起满了红疹。她立即脱下自己的外套为我披上,打车把我送到了中心医院救治,3天彻夜不眠守护,我才脱险。

    2013年,姑妈不知从哪得知汉中市南郑区汉调桄桄传承发展中心要招收演员。深知我打小爱好文艺,在征求了全家意见后,她和我开始了一段紧张、艰辛的备战旅途。针对考纲,她发挥语文老师先天优势,每天训练我诗文朗诵两小时;又请来外地她早年一女弟子,那个舞蹈教师,来她家训练拉丁舞;买上重重人意,她陪我去求小城最著名的乐师,帮我纠正歌唱发音……

    初试,复赛,要历经多轮严苛筛选,姑妈放下所有事,一直在场外候着陪我,给我助威打气。最后一场决赛,我将展示最后一项才艺。在我如泣如诉的原创诗歌朗诵中,我窥见,评委席好几位女老师都在使劲擦眼睛,我自己,也早已泣不成声。比赛结束,姑妈飞奔过来一把把我搂进怀里,她激动地说:“今天你保准成了,瑶儿!刚才上厕所,我听到两个女的小声说,那女孩写给母亲的诗简直太感人了!我都听哭了!好苗子,得留下!我就知道在说你呀!”我擦擦眼角的泪,郑重点了点头。而这之前,为给我这首悼亡诗润色,反复演练,我们已经熬了不少枯燥难耐的夜晚。功夫不负有心人,考试的结果也十分令人欣慰,终于,我光荣地成为了国家非遗汉调桄桄传承发展中心的一员。

    几乎每个节假日,姑妈都会和表妹带着许多好吃的和我所需要的生活用品,来到学校看望我,跟老师们沟通,希望我每天进步。每一次我有大型演出的时候,她会专程跑很远的路来看我的演出,一路上,及时跟我讨论表演的每一处亮点和瑕疵……

    40岁,不过也就是心里住着两个20岁的小姑娘。姑妈其实也是一个爱美的老姑娘,她也喜欢各种漂亮的包包和衣服,常会因为一件当时舍不得买的大衣,她竟几天茶饭不思。是她心底最深处的善意使她变得无所不能——但凡亲戚朋友有事,她也像个“女超人”一样,总会想尽办法帮忙解决。因此,在本家亲戚圈里,她威望很高。

    我从来没有正式地和姑妈说过一声谢谢,感谢她不是母亲,却在母亲去世后多年里给予我胜似母亲的疼爱;感谢她没有因为在我年幼无知、口无遮拦说出伤害她的话,和她耍小脾气的时候扔下我;感谢她十年如一日引导教育,陪伴我的成长;感谢她填满了我生命里所有本该有母亲,母亲却再也无法出现的画面……

    我的姑妈,只是大千世界里最普通,最平凡的一名中学语文教师,但我的世界,却因有了她的参与,而熠熠生辉,无限精彩。

    今生,我的堂姐们都一直喊您姑姑,我,却执意要叫您“姑妈”……

    责任编辑:周伟 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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