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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2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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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命运给了我那么多看见

成君忆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2月27日   01 版)

    成君忆,文化学者,畅销书作家。2003年出版《水煮三国》,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在海外出版,2023年出版《你好,优诗美地》。

    1986年农历正月某日,晚上约摸10点多钟,有一个衣着贫陋的少年被人群裹挟着,脚步虚浮地出了北京站。

    春节刚过,气温仍旧寒冷。那个少年穿着衣袖短缩的棉袄,外面罩着一件深蓝色的单衣。裤子是舅舅给他的,他自己把裤脚剪短,然后把剪下来的布料做成补丁,缝补在屁股后面的两个破洞上。他的脸上长着皴疱,耳朵和手背上的冻疮也在发痒,但他的脚步却不肯停歇。走着,走着,他已饥肠辘辘,但他的脚步仍然没有停歇。走着,走着,在他的屁股后面,两个补丁都散开了线,像两把扇子扑闪扑闪地往里灌风。

    夜色阑珊,行人稀少。偶尔看见一个人,他就立即上去问路。他走了整整一夜,在黎明时分到达北太平庄。他看着晨光中的北京电影制片厂大门,心里燃烧着幻想。

    那个少年就是我。我冒冒失失地从千里之外赶来,是为了拜访一个人:在北京电影制片厂文学部工作的作家梁晓声。

    这件事与我的身世有关。在我刚刚出生40天的时候,我的父亲就抛弃了我的母亲和我。等到我3岁以后,母亲带着我找到了父亲,从此日复一日地遭受父亲的打骂和虐待。再等我长得大一点,就开始一次一次地离家出走,为了寻找幻想中的美好人生。

    我和妹妹一样,从小就得上山砍柴卖钱交学费。我喜欢读书,尤其是文学书。从我的英语老师那里,我读到了作家梁晓声的好几篇著作,包括《从复旦到北影》《京华闻见录》《一个红卫兵的自白》和《今夜有暴风雪》。我也想当一个作家,因为我需要倾诉。

    每一次离家出走,都是为了寻找我的文学梦。第一次去了庐山,因为我想看看诗人李白描写的庐山瀑布。第二次去了兰州,因为我想看看唐诗里“黄沙百战”的玉门关。第三次或者第四次,我又冒冒失失地闯进了梁晓声老师的家里。

    当我像小叫花子似的出现在梁老师面前时,他完全可以拒绝我、驱赶我。但他的善良让他作了另一种选择:他收留了我。接着,我又见到了梁老师的妻子焦丹阿姨,她的善良和贤惠至今让我怀念。

    那时候,他们住在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单身宿舍,“卧室+餐厅”也不过10来平方米的狭小空间。走廊里一长串地摆放着锅碗瓢盆和烧蜂窝煤的炉子,那是每家每户共用的“厨房”。梁老师让我住在他的办公室里,那里有一张床,我在那儿住了5天,并每天按时回到梁老师的宿舍吃饭。

    我心里充满了对梁老师和焦丹阿姨的感恩,虽然我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感恩。与此同时,我也知道我给梁老师添了很多麻烦,不能继续住下去了。梁老师于是帮我写了两封信:一封信写给湖北省蒲圻县新店中学(我想投奔我的外公,到那里去继续读书);一封信写给北京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请他们帮助我返回湖北。

    感谢梁老师的帮助,让我如愿进入新店中学就读。但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就被迫辍学,因为我没有学籍,不能参加中考。我进了蒲圻县陶瓷厂,成为一名搬运和碾磨石料的农民工,开始了满面尘灰的打工生涯。一年以后,又转到蒲圻县碳素厂焙烧车间做装出炉工。接着是五金加工厂、饮料厂、《青年心理咨询》杂志社和《长江日报》(我是《长江日报》第一批报刊投递员),直到1992年5月,就像我曾经冒冒失失地闯进梁老师家里那样,我又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企业界,成为一名自作聪明的管理咨询顾问。

    我成了中国管理学界的文学派。我主张“以文学的路径研究管理”和“以文学的路径诠释管理”,这些主张使得我眼中的企业管理有别于经济学眼中的企业管理。我的文字也跟其他的经济学家和管理学家不一样,总是洋溢着一种奇怪的文学之美。转眼到了2003年7月,中信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成名作《水煮三国》,接着是《孙悟空是个好员工》《在梁山公司野蛮成长》《爱情经济学》……我也因此成了被很多人知道的畅销书作家。

    我常常在想,文学究竟是什么呢?最初,祂是我的向往和梁老师身上的光亮。再到后来,祂是从我自己的生命中焕发出来的光。我跟着祂一路寻找,穿越了那么多的苦难和迷茫。从一开始,我就是那样弱小和孤苦伶仃,没有任何力量反抗我的苦难。但是,基于对苦难的接纳、探索和觉察,我越来越能够理解我的苦难、我的人生和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

    38年过去,敬爱的梁老师已经从37岁的盛年渐变成了75岁的古稀,我也从16岁的懵懂无知转向了54岁的天命。曾经有年轻一代的写作者向我询问语言的奥秘,我告诉他说:一、语言并不仅仅是语言,还有你的探索、觉察和发现;二、你看见了什么,你才能写出什么,只有独特的属于你自己的看见才能成就你的创作。感谢命运给了我那么多看见,从一开始就让我看见了梁晓声老师。

    英国作家托马斯·卡莱尔说:“未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想想我的一生,已经记不清哭过多少次长夜,但我并不认为我可以因此而有资格谈人生。托马斯·卡莱尔的那句话,说得并不准确。

    哭过长夜的人,需要的是倾诉和抒情。但作家的职责不是抒情,而是讲述人生的奥秘。这件事需要很深入地探索和洞察,直到最后从恍然大悟之中破涕而笑。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走上那条探索的路,即使他哭过无数次长夜。

    哭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是“死”。我说的“死”,是那个被我们叫作“自我”的东西,它必须被否认,必须消失。因为恰好就是它,构成了我们与事实之间的障碍。我们每个人都自以为是地活着,活在我们对苦难的定义和对理想的追求之中。只有彻底否认自我和想象,才能找到被自我和想象掩盖的事实。

    我在《你好,优诗美地》新书发布会上曾说过:“当一个作家‘死’了以后,他才能活出那种叫文学的东西。”那其实是我的经验之谈。我从苦难中一路走来,已经“死”过很多次,但接着又一次一次地活出了我的新生。如果世界上真有传奇,那么我就是被文学成就的传奇。

    我要告诉梁晓声老师,我已经把我的苦难活成了优诗美地。那么,对于我来说,人生还会有苦难吗?从不确定性上面讲,当然还会有的。但幸运的是,我已经找到了苦难与优诗美地之间隐秘的路径。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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