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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3月0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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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朵儿的阿哥(小说)

暨南大学学生 王樑稳(22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3月05日   10 版)

    视觉中国 供图

    三朵儿最喜欢的就是她的阿哥。

    三朵儿为什么叫“三朵儿”呢?因为她排行老三,又叫朵儿,于是大家都叫她“三朵儿”。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长她8岁,哥哥长她6岁,朵儿是最小的。三朵儿不知道为什么爸妈都不喜欢她,有时候朵儿吃饭时掉了饭粒、咸菜萝卜,或是把过节时才穿的衣裳扯出了线,阿妈就要骂她是“天生的赔钱货”。这个时候,阿哥就会捡起那些掉在地上的饭菜,笑呵呵地吃了,挡住了母亲的嗔怒,又用自己的衣服扯块布来给朵儿补衣服。朵儿看着阿哥穿着缩了尺寸的衣服逗自己,总是破涕为笑。阿哥生得粗粗的眉毛和大大的眼睛,阿哥老是说:“等朵儿长大了,阿哥就带你进城买衣裳和零嘴儿。”

    朵儿也喜欢阿姐,但是阿姐总是皱着眉头,不像阿哥天天笑,三朵儿觉得阿姐一定讨厌自己。于是她就天天跟着阿哥,阿哥去上田,她也去上田;阿哥去捉鱼,她也去捉鱼。每到夕阳西下,天地间掀起金色的浪,三朵儿就爬上垄坡,看着田里的阿哥和父亲。她坐在坡上,玩着随手捉住的小虫,等着阿哥阿爸带自己回去。

    有一次入了夜,阿爸回去了,但是朵儿一定要等阿哥,结果等着等着远远望见了狼,一双双闪着荧荧绿光的眼。三朵儿吓坏了,吓得从半人高的垄坡上跌了下来,大叫着“阿哥”,阿哥就从田里挥着禾锄奔了过来,喝退了狼。阿哥对朵儿说:“从今往后,只要朵儿害怕了,就在垄坡上叫‘阿哥’,阿哥就会来。”

    三朵儿不怕了,她把这句话紧紧记在心头。

    后来,阿妈裁衣时老被针戳得流血,阿哥也不爱笑了,阿姐夜夜把自己关在屋里,大人们都说“鬼子来了”。

    三朵儿第一次见到那些穿着黄色衣服的人,就很害怕,她紧紧握着阿哥的手,一看到那闪着白色锋芒的刺刀,就想起了那些夜里的荧荧绿光。这些被叫作“鬼子”的人在村里把家家户户都抢了个遍,朵儿记着这些人走后,自己饿了好几天,饿得没有力气去院里喂小鸡,不过院子里也没小鸡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朵儿慢慢长大了,她不再留男孩子一样的头发,阿姐给她扎了两条好看的小辫子,又给了她一个小荷包。阿姐说:“朵儿,这是阿姐给你做的,你要记得阿姐啊。”三朵儿笑了,她终于发现阿姐也和阿哥一样喜欢自己。朵儿还是跑到垄坡上去看阿哥和阿爸种地、捉鱼、烧荒,可是有一天阿妈跟她说:“姐姐要走了。”

    三朵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只记得阿姐涂了红红的唇彩,穿了一身红色的新衣,梳了云鬓。阿姐抱着朵儿,一个劲地哭,然后就进了屋子。

    到了晚饭时,三朵儿问爸妈“阿姐不吃饭吗?”阿爸没有说话,让朵儿乖乖吃饭,阿妈对三朵儿说:“阿姐要出嫁了,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三朵儿哭了,她说:“阿姐不给朵儿当阿姐了吗?”阿爸和阿妈都不说话了,阿哥抱住了哭成泪人的朵儿,说:“朵儿乖,阿姐还是朵儿的阿姐。”突然间,锣鼓大作,她知道那是要把阿姐带走的人,阿姐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带出了门。

    没人告诉朵儿,阿姐是让城里的财主看上了,他们家欠下不少地租,又遇上闹鬼子,早已经揭不开锅了,于是阿姐就给人家当了小老婆。阿哥抱起哭得涕泗横流的朵儿,对她说:“好朵儿别哭,等你长大了,阿哥带你去找阿姐。”

    许多次,朵儿跑到了垄坡上,大喊着“阿姐”,可是天地不回答。一连好几次,并没有见到阿姐,她于是终于觉得阿姐是走了。

    渐渐地,朵儿习惯了没有阿姐的日子,但她有时候看着阿姐的物什,还是会流泪。不过,她又觉得自己有了新阿姐,那就是阿哥喜欢的红霞阿姐。红霞阿姐有着油光水滑的辫子,柳叶似的弯眉毛,白白的脸蛋,桃花似的眼眸,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三朵儿想那样的女孩子,上辈子都该是天上的仙子。

    红霞阿姐总有一股子花香气,朵儿很喜欢那种味道,阿姐也有。

    阿哥和红霞姐姐在柳树下谈天,朵儿就在旁边玩,她看着阿哥笑了,红霞阿姐也笑了,她想自己很快又要有一个新阿姐了。

    可后来,阿哥不笑了,三朵儿知道那是因为红霞阿姐也要走了。她听到阿哥和阿爸的争吵,阿爸说:“红霞被日本人的狗腿子看上了,你又能怎么着?人家爹妈都没辙,你有几条命,敢去和人家抢亲?”

    三朵儿只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阿哥发怒,平日里笑呵呵的阿哥,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用拳头砸向土墙,砸出了一个个坑,砸得手上挂了彩、见了红,还是砸。阿爸给了他一耳光,阿哥就跑出了门去,阿爸在屋里骂着:“你个没出息的孬种,只敢在家里耍威风!”

    朵儿看见双眼瞪大、头上绽着一条条青筋的阿爸,又指着自己:“走,都走,你个赔钱货也走!省得多吃老子的粮食!”听见争吵声的阿妈,就放下了针线和阿爸吵了起来。三朵儿怕得想哭,就跑到了垄坡上,大喊“阿哥,你不要朵儿了吗?”不一会,三朵儿就看见阿哥从齐人高的庄稼里走出来,阿哥的脸上都是泪水,他抱着朵儿:“阿哥不会不要朵儿。”

    于是三朵儿就不哭了,她知道阿哥不会不要自己。

    鬼子越来越凶了,以前抢粮抢牲口,后来又说什么要抓游击队,于是就杀人放火,朵儿被母亲藏到了地窖里,朵儿只记得永远看不见太阳,窖里到处都是老鼠和蟑螂。朵儿害怕极了,但是阿妈让她不要出声,朵儿就捂住自己的嘴。

    日本兵回了城,阿哥也走了,朵儿哭着跑到了村头,村里一片狼藉,村东头烧了起来,村西头没有人烟。阿妈抱回了朵儿,朵儿只听见阿爸大骂:“走!你个杀头胚子,还敢去当兵,抓到你不杀头?我卢家算是断了香火,断了香火!”

    朵儿又跑到垄坡上去叫“阿哥”,结果阿哥并没有回来。她在垄坡上发现了一个粗布袋子,装着满满一袋草蜢。朵儿说她喜欢吃炸草蜢,阿哥就给她抓,她明白这是阿哥给她留的,她也明白了,阿哥一定会回来的。

    阿姐走了,阿哥也走了,三朵儿长大了,开始跟着母亲忙上忙下了。阿妈说:“女孩子不会做针线、下厨房,是嫁不出去的。”于是三朵儿就跟着阿妈白天在院子里裁衣缝线,扎得手指点点红;晚上在灶房里柴米油盐,熏得脸蛋灰蒙蒙。三朵儿才不管什么嫁不嫁人,她只想学好了针线、做好了饭菜,给回家的阿姐和阿哥裁衣炒菜。她相信,有一天,阿哥和阿姐都会回来的。

    一个夏日午后,三朵儿和阿妈照常做着家务,阿爸在田里侍弄庄稼。村里来了穿着崭新制服的兵们,他们说“日本投降了”。三朵儿当然不知道,那是1945年的8月17日,就在前天,在遥远的日本东京,日本天皇向全世界宣布了这个消息。

    三朵儿和阿爸阿妈都笑了,他们由衷地开心。三朵儿想,去打鬼子的阿哥很快就要回来了吧?可是等啊等,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去了,阿哥却并没有回来。村里人又说“红军和国军打起来了”,三朵儿不知道什么是“红军”,也不知道什么是“国军”,她只是想那个逗自己笑、在自己哭的时候做鬼脸、为自己抓草蜢、让她在垄坡上害怕时就喊自己的阿哥。

    4年过去了,三朵儿到了可以结亲家的岁数了。朵儿那时才知道了阿姐为什么皱眉了。喜笑颜开的媒婆走后,阿妈跟她说,她要嫁到城里去了,那是个正经人家的男孩,父亲是生意人,嫁妆是一头黄牛和三大袋粮食、棉花。阿爸满脸堆笑,逢人就说:“这样的阔绰的手笔,在这时日真是难见了。”

    三朵儿知道了,她不再是“赔钱货”了。

    三朵儿长到了18岁,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着阿姐一样的朱唇和眉眼,她解开了发髻,一头乌黑的秀发垂到了膝盖,泪也落在上面。嫁人的日子近了,她偶尔还是会偷着跑到那个垄坡上,大喊着“阿姐”和 “阿哥”,可是每次都没有回应。

    又过了一阵子,三朵儿见到头戴红色五角星的兵们进了村庄,她还见到过去让阿爸跪下、抽阿哥嘴巴子的土财主被押走了,所有的乡亲都在鼓掌,那一天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您二位是卢轩义同志的双亲吧?轩义同志,牺牲在了渡江前线,已经安葬了,很遗憾现在才能告知二老!”说罢,那几个兵都低下了头,其中一位声泪俱下地说:“卢副连……怎么就倒在了……”

    一个兵走上前,递给朵儿一张照片,那是穿军装的阿哥意气风发的样子。那个兵说:“女同志,你就是卢朵儿吧?这是卢副连给你的,他天天念叨你。”朵儿浑身一软瘫在了地上。

    结亲的日子到了,阿爸和阿妈为朵儿送嫁到村口。送亲队伍走啊走,要出村了,三朵儿向父母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还没等父母应允,穿着红艳艳的嫁衣,头上插着明晃晃的簪花,嘴也和姐姐一样涂得红红的她,就径直跑到了那个垄坡上。阿妈和阿爸看傻了眼,担忧着她身上的嫁衣沾了土。

    三朵儿却并不在意,她旁若无人地大声喊了起来:“阿哥!朵儿走了,朵儿嫁人了!阿哥,朵儿不害怕了!”远处,风吹过田里的庄稼,天上的云彩一朵接着一朵飘散开来,落日的余霞洒在大地上,朵儿知道那是阿哥笑了。

    朵儿也笑了,她想她的阿哥回来了。

    责任编辑:曹竞 王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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