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蓼开，白鹅归（随笔）

    小时候在家里乱翻书，看到过一幅《红蓼白鹅图》，相传是宋徽宗赵佶的作品。肥嘟嘟的白鹅静卧在水边，一株红蓼开得正好，挡在白鹅身前。我刚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不相信这是一位皇帝的作品，因为画中是农村的场景，皇帝未必见过。小时候，外公养了一群大白鹅，红蓼白鹅共存的景象于我很是常见。

    外公每天都会把鹅放出去，找一处有水有草的地方供它们觅食。我们沿着村里的小路走，外公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一旦有大鹅掉队外公就会吆喝一声。我走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根小棍，看见花就去摘，看见蝴蝶就去追。鹅喜欢有水的地方，它们在水边清洗自己洁白的羽毛，阳光落在羽毛上会反光，鹅的身上仿佛披了一件温柔的外衣。水边多生红蓼，麦穗般的花儿随风轻轻摆动，明晃晃的，像屋檐下的小灯。这样的图景，下午阳光斜照的时候最美。暖黄色的阳光打过来形成丝丝缕缕的线条，大白鹅在发光，红蓼也在发光，水面上粼粼的波光如同金色的鱼鳞。

    外公放鹅，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清点一下鹅的数量。如果看到附近的猫和狗，他就会吆喝几声吓跑它们。他不怎么说话，也从来不问我的学习，只会说，那边有水，不要去，那种花有毒，不要摸。我经常在草丛里采花，一串串的红蓼配上一年蓬、蛇床、益母草，五颜六色的花亮晶晶的，如同散落在草丛里的繁星。我们坐在田边，暖洋洋的阳光照耀着，困意很快袭来。外公会用草帽遮住脸小睡一会儿，叮嘱我看着鹅群。我也不认真，抱着大鹅的脖子揉它的肚子，手感实在好，这里的毛又软又暖和。太阳快落山时，我们赶着鹅群回家了。大白鹅扭着屁股，拍着大脚掌一步一步往前走，姿态十分优雅。鹅群经过红蓼时，花与叶轻颤，这样的颤动穿越时光，时至今日仍在拨动我的心弦。

    后来，外公上了年纪，大鹅的数量也越来越少。我偶尔一个人放鹅，坐在田边嚼着泡泡糖，时不时地吹出一个泡泡。大鹅在草木间走来走去，若隐若现。扇形的鹅掌走过湿地，留下一排排脚印，我时常觉得鹅的脚印和枫叶一样，好像映出了红色。它们慢慢地晃悠，饮水、觅食或洗澡，然后静卧在一处等着我唤它们回家。水边的红蓼越来越茂盛，比一个孩子还要高。当我拨开红蓼寻找白鹅的时候，它们静卧着，慢慢地把头抬起来，那一瞬间形成的弧度好看极了。

    红蓼开在夏秋时节，开花的时候叶片微微卷曲，茎叶也染上了深浅不一的红色。花是一串一串的，许多红色小花组成穗状，远看有些毛茸茸的质感。红蓼的品种很多，颜色也深浅不一，我最常见的是玫粉色的花。红蓼之外，还有白蓼，白蓼颜色寡淡，和白鹅同时出现显得捉襟见肘，远没有红蓼鲜艳夺目。《红蓼白鹅图》选择画红蓼而非白蓼，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红蓼和白鹅搭配在一起十分和谐，因为它们身上都有弯弯的、柔和的线条，同时出现的时候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后来读书，我发现原来王羲之也爱大白鹅，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书法去换。他大概和我一样，喜欢橘红色的鹅冠和洁白温暖的羽毛。

    我长大了，为了读书离开了那片长满红蓼的湿地。鹅群变成了一只只小月亮，轻轻摆动的红蓼是月亮前的几朵淡云。白居易写：“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诗中的场景我见过，可诗的描绘远不如亲眼所见的美好。我在城市里没有见过红蓼，那些画满白鹅的水草丰满之地终于随着我的童年远去了。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又在书中遇见了红蓼，我才知道红蓼的花语是“思念”。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高星雨（2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