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摇树,像在质问;雨击玄窗,似在宣泄。
屋里静得出奇。
暖炉里的炭火被烧得发红,火上还温着酒。一只狸猫蜷缩在炉子边。热气氤氲,模糊了床榻上七旬老翁的脸,陆游虽双目微闭,可眉间难掩愁色。
他睁开眼,慢慢披上外衫,咳嗽了几声,提着酒,在案几边坐下。一手把酒,一手翻书,估计是想读些乡间怡情的小诗,好打发这孤独寂寥的一天。
正想举杯,一声雷响,有些昏暗的室内顿时被照得如同白昼,几根残烛上的火焰,像风浪里的一叶舟似的,摇摆不定。
陆游借着余光,看清了酒杯中的自己。满头白雪,双目浑黄,过度衰老的皮肤,像久未逢雨的盐碱地。这样的他,与山中拾柴火为生的老叟几乎别无二样。他已经68岁了,别的老人,到了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估计也只有他,一把年纪,孤零零地幽居山中,除了眼前这一只狸奴,再无人与他做伴。
他长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酒好苦啊,苦得不得不让他放下杯盏,苦得不得不让他停下思考。可是,舌尖之苦消失了,却是另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前尘往事,涌入脑海。
那年,他27岁,沈园偶遇唐婉,这是他深爱的女子,而现在她已经改嫁他人了。
也是那一年,他发愤图强,在进士考试中一举夺魁,却遭到了奸臣的嫉恨,他的名字,本该居于榜首,谁知却被一笔抹去,十年寒窗苦,付之东流。
他定了定神,放下酒杯,踱着步子走到窗边,想推开窗,想让这带着山雨的大风,携走这满屋的萎靡不振之气。怎知刚开窗,雨水便打湿了他的衣角,惊走了火炉边的猫。
他独倚窗边,睁大了双眼,想用这双有些昏花的眼,看清远方连绵的群山和风雨中的鸟雀,甚至还想眺望得更远,远得穿过若耶溪,穿过临安,穿过中原,来到国之疆野,再把将目光落于那一轮明月。
陆游转过头,将目光定于眼前的烛火,一阵阴冷的风刮来,烛焰挣扎了几下,便熄灭了,只留下一丝青烟。
他想,自己不正如那烛焰吗?自己把自己燃烧了一生一世,可换来的光与热却难以温暖自己,甚至一阵风,都可能要了自己的性命。唉!睡吧,睡吧,睡吧,在梦乡把前尘往事忘掉吧!人生苦短,我还有几年光景?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弃了这些念想吧!
他走到案几边,他已顾不得这酒苦涩,他把所剩的酒全都倒进自己的愁肠里,想借着酒劲,让自己昏睡过去。他躺倒在榻上,紧闭双目,努力不让回忆占据自己的脑海。
窗外,风吹得更加放肆,雨下得更加狂妄,时不时还伴随着树枝折断的声音,连空气都变得更冰冷了。
他似睡非睡。雨声像紧密而杂乱的战鼓鼓点,一声比一声重,声声都击在陆游的心上。
风声像长号一般,浑厚,悲切,凄凉。被风雨摧残的枝头,传来猫头鹰的哀啼。
他知道他这一夜注定无眠。
他起身,静静地聆听。恍惚间,他好像感觉自己置身于战营,笑谈用兵。
他抬头,只觉得周围一片漆黑,原来烛火全熄灭了。不!还有一盏灯,虽然已经蜡烛烧得短短的,很快就要熄灭,但是它的火焰,仍然发着光,发着热,并且坚定的挺立着。
他就着这一点点烛光,磨了墨,铺了纸,提了笔,屋内昏暗,可他写下的字字句句,都无比清晰:
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烛光黯淡,映照在他的半边脸上,他本苍老的面孔好像也没有那么苍老了,烛光之下,倒更像是一个踌躇满志的少年。
责任编辑:谢宛霏
南京财经大学学生 徐皓月(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