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郑愁予《错误》
一
云去，春来，花儿已开。
她说这里的天是仙人指尖拨出的琴音，七彩纷呈，天倒映的水是琴音荡开的涟漪，于是才有了你见的点点波纹。她说那波纹是离乡人对故乡旧人的呼唤，一声一息唤成了江南，为何那河水在你手里留不住？那是因为这河水是离人的泪，里头有风花雪月的故事，你并非那离人的心中人，那水自然在你手里停驻不住。
彩云说，你这小老太婆，人老了就会骗我，可不要欺负我年纪小就信口胡说！
溅来的水珠在她身上砸出了一块又一块的夕阳，老旧款式的衣服遇水，那布料上便如同下了场深色的雨。她知自己已是人生迟暮，故而也不躲，任那皱纹与余晖一点点攀上面庞，顺带一些温润的笑意。彩云从小就听她念故事，她记得外婆心里有断桥银河、有牛郎织女、有白蛇素珍，外婆的讲述是书里的江南，外婆的一生是书外的江南。
她知道外婆的心里有一重雾，那雾里没有雨丝飘摇、没有燕归南浦、也没有蛙声十里。
那雾里藏着一扇半老的窗，那窗里坐着一个修剪花枝的姑娘，雾里灯火阑珊，清音袅袅。
外婆眼里已然捧出了那汪河水，她说：“人间起雾，早早回吧。”
二
风来，冬去，再忆故人。
脚下雨巷蜿蜒，伞下脚步轻盈，两人漫步，一人撑伞，一人羞怯。他说这水乡像是用墨洇出来的，一撇一捺尽是风情，只是其中潮润还难适应。
她笑说江南水好花才好，若是你骑马而来，马蹄下也是要步步生花的。
古人总爱托物言志，他们以花比美，以景写情，以云泥作比，却唯独忘了再美的景于人之间的情而言，都只是增色，修剪花枝亦是一样。
她说：“花虽美，也要等我回去修了剪了，才算更好，你平日里念书也要专心，怎好比梁山伯‘梁兄你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那曼妙的人接了伞，一人往深处去了。他望着那花和那人，体温便微烫了。抬头看天，其实雨早已停了，但他就是不舍伞下那绵绵的隐约情意。
他喊：“等你修好了，明日我便还在桥上等你。”
她举着那梅摇了摇，摇走了那一身的目光。
三
云来，春去，送别故人。
那一句话如一阵风吹过，把那河面吹得都有了折痕。
她记得他那日穿着来时的衣服，来时和去时都是一样的风尘仆仆，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来时他眼里倒映着整个江南，去时他眼里只框了一个小小的她，她知道旅人到来注定的结局就是离别。
她问，你真的要走？
他说，真的要走。
她问，你要去哪儿？
他说，去很多地方，去见塞外茫茫，去见三山五岳，去见草原万里。
三天前，他来送花，那桥上雕着青叶白石，那纸上写着一腔情意，黑纸白字霎时在这江南活了起来，活成了一道红线，牵起了两个人的手，他的温情江南见过，他的故事江南读过，而他却只是路过江南。
“这偌大一个江南也留不住你吗？”
他说江南已经留住了他的心，等江南再起雾时，他一定回来见她，那时他还要在那桥上送她一束花，一束江南没有的花。
望着那人的背影，她把那纸条再次展开了。
上面写着：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春日已去，满地残骸里，她捡不起一片春天。
四
风去，冬来，一生所念。
她在这如水一般的江南，随着时间一同融化了。再现身时已是美人迟暮，儿孙绕膝。
月光在她面上绕着，绕成了一圈圈的皱纹。
外婆靠在躺椅上，那猫儿趴在她的膝上打盹，彩云在屋外折梅，进屋便把一朵乍开的梅花别在她耳际。
她笑着说，我老了，花不再衬我啦。
彩云扶着外婆走过那桥，走过那雨巷，走到那河前，那潺潺的流水一路往下，不知要于何处能与江海重逢。
彩云喊，你这小老婆子，这个天河水凉着呢，你还去捧！不冻手吗？
那河水从她的指缝中流去了，留下的水迹如同一首象形的诀别书，她晃动手掌，看那水珠在她手里流连。
彩云笑：“你还说我，你不也捧不上这水，说明也没有从江南出去的人在想着你呢！”
可他不是江南人，自然算不上江南的离人，一念逢，一念别，一生离。
外婆又说：“人间起雾了，我们回吧。”
彩云记得穿过那雨巷时，天上下起了雨，朦胧间她听见了马蹄的声音，忽远忽近，似真似幻，桥上一男一女，含笑告别。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南京传媒学院学生 陈希元（18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