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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3月1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安住湖山间(散文)

泰山科技学院教师 包鑫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3月19日   06 版)

    9月的黄昏,晚霞灿然。湖鱼用晶莹的翅尾将湖面扇得脆响,倒映在湖中的山林里,野鸟也就争鸣起来。围在湖边钓鱼的城里游客拎着满盈的鱼笼走向了湖边的农家乐,让饭店老板烹烧新鲜的鱼汤。坝顶的公路上,人来车往。从坝下望去,是夕阳下连续不断的劳动剪影。满车的瓜果卖掉后,山人们就都来到洼湖里洗澡,洗完再到坝坡,让仍有余温的坝石烫腰。

    青岛科技大学文艺关爱团的同学来到黄家洼村的第一个晚上,村书记带他们去了洼湖。他们在夜色的湖中泛舟,遥望新建的社区,灯光璀璨。老书记说,50年前,他们就住在这湖底。

    洼湖即是山东蒙阴县坦埠镇的黄家洼水库,满蓄着流淌着50年光阴的雨水和泉水。在1970年以前,黄家洼的村民一直在这湖底居住。黄家洼村里没有姓黄的人家,全都姓宋。宋姓祖先在清嘉庆年间从东边开阔的下东门搬进了这山涧最深处,在这山间洼地里繁衍生息。因多黄土,故名黄土洼,后演变为黄家洼。100多年前,沂蒙山匪患四起。光棍(沂蒙山人对土匪的称呼)每次到来,黄家洼的山民就得逃到北面的大崮台上躲避。大崮台三面悬崖,崖高十余丈。傍据险峻的山势,山民又在崖边垒了石墙,在墙内苫了几十间草屋。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日本鬼子、国民党、还乡团以及各种散兵流寇来回侵扰。山民就是这样,有难就往山上跑,和平了再下山,回土洼的家。匪寇每次扫荡,见村子里没有人,又空手而归,就心狠地放火把草房子烧个干净。于是,大崮台的山顶成了几代人躲避灾祸的家,而在山下就简简单单搭几个团瓢屋。这种房子在这一时期的沂蒙地区颇为流行。具体说来,屋顶用6根两米长碗口粗的木棒做个捆扎,外面罩上草苫子。屋墙或方或圆,有的用石板或石块垒;有的只用4根木杆当站柱,仅围上草苫子。这种简易房子夏不隔热,冬不防寒,而沂蒙山的山民就是靠这样的房子遮风挡雨,在战乱频仍的年代苦苦生存。

    后来山民们终于在土洼里安定下来,得以重新建盖房子。这时的房子能够盖上好多间,有正屋有偏房,有羊栏有茅厕,再用青石围起院子,院子里栽几棵杏树、桃树或者石榴树。居住空间明显变得宽敞了,可建筑样式还依旧是沂蒙山区典型而又传统的石头垒和黄泥垛。山上青石板丰富,屋墙用青石垒起来,里墙抹上黄泥与碎麦秸的混合土。房顶倒是由斗笠形变成了两坡顶,可用的还是茅草一类的建筑材料。这种房子房门低矮,窗户狭小,即便在白天屋里也是黑不隆冬。有的家户会用报纸把房间的泥墙做个装饰,可烧一个冬天的火炉,就会把整个房顶和糊了报纸的白墙熏得乌黑。于是,在白天走进这样的房子,会辨不得方位,只得等瞳孔逐渐适应,慢慢放大,才能看清房间的家什。

    等到上世纪70年代,修筑黄家洼水库,黄家洼村需要整体搬迁到大崮台下。在修筑之时,抽调了整个镇的大多数劳力。男性负责夯土,砸石头;妇女们负责烙煎饼。100多张鏊子在村子里摊展开,燃烧着玉米秸秆,烟火与香气缭绕。几个月的紧张劳动,大坝就横在了南北两山的山梁上,像给西山缝了个肚袋子。之后,黄家洼村也就整体搬迁到了北山,土洼里的房屋被夷平。几个月后,这里被汤汤夏水所淹没,150余年的生存遗迹留存在了湖底。

    来到北山,山民们再次重新修筑房屋。这里山坡陡峭,不比山下洼地平坦,于是沿着从山垭口来的东西向的公路,坐北朝南,背靠大崮台,面朝洼湖,层层修建。住在路上和路下的,除了高度以外,再没什么分别。无论是回家还是出门,都要经历一次爬坡和下坡。山民们用自己多年积蓄的钱加上政府补贴的搬迁款,很快家家户户都盖上了新房。尤其为儿女准备的婚房,更是下了血本。在他们看来,这一次真的是安定了下来,能够在此长长久久地居住下去。这个时期的房子,院墙用起了水泥砖,屋墙用起了红砖,屋顶是片片红瓦。大门从几十年前的荆条木编门到实木大门,有的家户是大铁门,门上镶着铜兽和圆形铜钉,有的还在大门两边放两头石狮子,气派十足。

    改革开放的这几十年来,山民们原有的住房格局虽然变化不大,但房子内部的装饰却在悄然发生着改变。每家每户的大门往往最先改变,因为它是门面,代表着各家日子的红火好坏,愈气派愈能给主家长脸。于是,有些钱的家户就把原先的矮门砸掉,修上高大的门楼,再换上更高大的两扇木门或铁门,门上照旧是铜钉和兽首,只是更大些。门楼往往与锅屋(厨房)相连,底下形成一个过道,用来存放车辆或者农具。大门上带着更高级的三插销保险锁,与以往的木插销或铁锁相比,安全系数明显增加了。大门和锁具都是越来越高级,但也越来越丧失它们本来的意义,即认知的意义在降低,审美的意义在增加。这是社会环境日益安定,物质生活水平逐步提高的必然结果。倘若从外面看去,某一家大门宏伟,门前水泥铺地,可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破旧凌乱,与大门的气派格格不搭。这是因为这家处在庭院更新的第一阶段。山民们的钱总是一部分一部分地攒,一阶段有一阶段的打算。房子一点一点地翻修,家具也是一点一点地添置。修建完门楼,会接着把天井和门口的路用水泥铺砌,这样到了夏天,就不会满脚泥汤子,这是在为堂屋的装饰做准备。堂屋往往家家吊顶,地铺瓷砖。海绵沙发也换成了真皮沙发,样式老旧的橱柜一律更新,大肚子电视换成液晶屏幕,DVD换成台式电脑,电冰箱、洗衣机、热水器一并添置齐全。山民的日子过好了,家里的牲畜的窝也跟着变好。鸡窝羊栏的围墙用空心砖,顶搭铁皮棚。总之,在居住方面,山民越来越追求舒适和整洁。

    山民们慢慢地习惯了在大崮台下的生活。虽说离崮崖很近,但山民们长久以来依靠大崮台,他们反倒觉得安适。在这里,能对南边一溜群山看得仔细。东边云头崮的巍峨,南边西南峪的苍翠,脚下洼湖的蔚蓝,都能一览无余。阳光能照射一整天的时间,给山村和周边的草木带来生机和温暖。一条从山垭口来的公路穿村而过,蜿蜒而下。黄家洼村的地势地貌也使得他们的农用交通工具与山下村子有别,他们多是家家开手扶拖拉机,山下村则多是柴油三轮车。他们就用这手扶拖拉机爬山涉水,将满山的瓜果集中到村中间的马路上,再由小贩卖出大山。

    黄家洼村虽归属坦埠镇,但在新世纪铺设柏油路以后,便成为了蒙阴县辖下的旧寨乡、野店镇和坦埠镇的三镇交界之地。从黄家洼村西的山垭口分出来了3条路,往东是坦埠,西南是旧寨,东北是野店。走旧寨向的路下十八转可抵县城。而从野店方向爬过漫长的坡,左拐,驶进黄家洼村,会顿觉周身温暖。这是每一位从山那边驶过来的乡民的切身体验。之后便可将车的挡位调至低挡,一路滑行三四里到山下。而从旧寨乡方向爬过十八转的陡坡驶上来,会有豁然开朗之感,能看到黄家洼、张家庄、阚家庄、戴家庄一整个流域的风景。山路两边松柏茂密,芳草萋萋。如果是在黄昏,就会迎面看到夕阳下大崮台金黄的崖壁和山村,光芒万丈。来人便觉得是发现了桃源之境一般,也把自己当作了那“武陵渔人”。也正是这种特殊的地缘关系,使得黄家洼山民们可以到这任意3个镇子去赶集,儿女也可以到任意3个镇子去上学,讨媳妇亦是如此道理。

    就这样,黄家洼的山民过着一如往常的平和生活。直到2015年,村后的大崮台上,悬崖的一角塌方,碎石滚到了山民的屋后,所幸没有造成人员的伤亡。后来,经政府勘察研究,大崮台下的黄家洼村被列入危村,需要再一次地整体搬迁。这一次的搬迁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有着很大的区别。对于这次而言,有人欢喜有人忧。那些把日子都过在房子上的,已经把家收拾得像模像样的家户,甚至有的才刚花了几十万元把旧房翻成新房,在他们看来,搬过去还要贴钱,而之前盖的通通夷平,自然是不愿意的。而有的山民家里破旧不堪,对他们而言,倒觉得是天大的好事。因为政府统一盖楼,还有补贴,不用为批地、盖房操一点儿心,倒省去不少麻烦事。

    在搬迁的事情上,政府部门没有一刀切,而是做了大量的工作。先是到村里征集意愿,与村民协商。对于农民而言,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让他们突然离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他们难以接受,很长时间内他们都要经历着这种情感撕裂的阵痛。对于那几家不想搬的家户,尊重他们的意愿,让他们留在原住地。接着是对打算移民搬迁的家户进行精准测算和评估,确定每家的赔偿方案。等到每家每户的相关事宜都谈妥当,就开始规划选址。此次山民新居的修建方案,不仅结合新农村建设的相关政策,而且依据当地的地势地貌,打造独特适宜的新家园。

    新家园的选址就在原村西南方半山的土塬上,坐落在山水之间,周围果园环绕。2016年3月份动工,到11月,80余户居民就已经完成了移民搬迁,住进了整齐划一的山村小区。一家一座二层小楼,独家独院,但彼此相连。一律蓝瓦楼顶,二楼是落地大窗。小院里的房屋一律平房,上面可以晒一些玉米、花生。院落东边是厨房,连着大门,西南是浴室和洗手间,每家采用太阳能热水器。家家门前平整的水泥大道七八米宽,可以横停五辆小轿车。在村东头,是宽阔的广场,广场边竖立了一块巨石,上刻红色隶书“黄家洼”,旁有小字“幸福家园”。从上往下走,第一层是运动区,里面器材林立;第二层是座小花园,中间一座八角凉亭,小径旁遍植野花;第三层是座篮球场,篮球场下是磨碾场。和原村相比,居住环境变得干净整洁这是不消说的,更重要的是空间变得宽敞。山民们每天农活忙完或者茶余饭后都可以来广场散散步,拉拉家常。倘若在之前,只能沿着公路遛遛了。

    原来的村庄被夷平,变成了耕地,仍有几家还在那里住着。住在新区的人们这下倒觉得开心,时常往山上眺望那边没搬的家户,说他们真傻。还没搬新区之前,山洼的青年从城里领回女友,看到这穷破的房子,都不会再来第二次的,往往是领回来一个告吹一个。而且,每当过年,家里都没有多余的房子让回家的儿女们住。现在便不同了,宽敞的社区,气派的小楼,能住下一大家子人口。年后走亲访友时,来亲走进这装有暖气和空调的暖烘烘的房子,都羡慕不已。村民们也像显示自己的宝物一样,带着亲戚们挨着观摩房间。其他村的村民回到家后,都眼馋,想买一套,可没有多余的。也只恨自己的村庄在山脚下,大崮台的石头滚不到山下去。

    以黄家洼新区的建设为开端,精准扶贫的春风很快吹遍了整个“张黄阚戴”黄金流域。流域内的村子以盛产蜜桃和苹果而闻名,如今环山生产路用水泥修得平整,连绵不断,果农和游客可以直接把车开到山顶和果园地头。大崮台作为典型的岱崮地貌,如今有外面的商人在崮顶又盖起草房子,准备用来发展餐饮。大崮台一侧的褶皱山像一位福寿老人,人们把它命名为福寿山,并在山脚下用石块和圆木搭建了一座名叫“福寿山门”的景观大门,周围遍植月季和格桑花。在福寿山门对面修建了宽敞的旅客集散地,同时,这也是村庄的电商销售网点,人们可以在此销售精品蜜桃和山楂罐头等特色农产品。

    从青岛科技大学选派来的“第一书记”在村西修建了果品交易大棚,另外,还出资为村子竖路灯、铺公路。而青岛科技大学的同学们此行不仅仅是为了完成调研,他们还要给新村的墙壁进行美化。

    晚饭后,同学们便开始工作了。他们用投照灯打着墙,在寂静的村夜,一直工作到凌晨。终于完成了“乡村振兴”“绿水青山”等主题墙画。这些墙画所用的材料全都是环保材料,无污染,在美化的同时也相当于给墙体敷了一层保护膜,能够保持“绿水青山”不变样。

    绘画期间,不时有纳凉的村民前来观看。村里的一位老奶奶来给同学们送茶水,和同学们聊天。她问同学们,现在这日子都这么好了,还能变得更好吗?同学们回答,当然能变得更好。老奶奶无法想象,她说,现在已经够好了,再好得好成什么样子啊。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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