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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3月2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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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回响(小说·上)

孔立文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3月26日   06 版)

    一

    不知为什么,宋国琪见到武亚力第一眼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天他从线路车上下来,背上背着背囊,脖子上挂着吉他,左手拎着大号皮箱,可能是关车门时用力过猛,抱在怀里的足球忽地就滚了出去。足球越滚越远,一眨眼便滚到对面马路牙子那边去了。

    线路车径直开走了,宋国琪有些失望,却见一个黑衣少年跑到足球跟前,一脚把球踢了过来。少年的力道正好,足球不偏不倚落在宋国琪脚边。宋国琪把球踏在脚下,冲少年回以微笑。少年目光清澈,鼻梁高耸,却面无表情,宋国琪忽然就想到一个人。这无端而至的恍惚,让宋国琪半晌没回过神来。这时一个中年女人跑过来,一把把少年拽走了。

    宋国琪望着他们离开,这才把球勾起来抱在怀里,然后掏出手机拨号,转身向村委会大门口走。于光远从路那边急匆匆赶来,老远就喊:“宋国琪,我来了。”

    宋国琪停下来,笑嘻嘻地看着他说:“正要打电话给你呢,怎么,来接我呀?”

    “当然了,不好意思啊老兄,刚才校长找我有点事,耽误了一下。”于光远边说边接过宋国琪背上的行李。

    宋国琪和于光远是大学舍友,刚参加工作没两年。前不久,在江苏镇江一所小学任教的于光远,参加了当地的援疆工作队,到宋国琪所在城市的格尼达村支教,而宋国琪他们市文旅局新近调整的驻村点,正好也在格尼达村。格尼达村是市里乡村振兴的重点帮扶村,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和低保户不少。格尼达村离宋国琪的家乡不远,冥冥中他早就心驰神往,于是主动申请,参加了新一轮的下沉驻村。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再次当起了舍友。宋国琪把吉他和足球放在墙角,打开背囊取出被褥铺床。因为刚才出了不少汗,宋国琪索性把上衣脱了。

    看着宋国琪胸前轻轻晃动的子弹头吊坠,于光远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宋国琪:“咱们上学的时候,你说的那个救命恩人,后来找到了吗?”

    “没有。”宋国琪回应里带着几分黯然。

    “一看到你这个吊坠,我就想起你曾经说过的,你要一直找下去吗?”

    “当然,你知道的,这是我的一个心结。”

    宋国琪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一场地震让他成为了孤儿。宋国琪至今忘不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地震无征兆地降临,就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噩梦。即便前几年,宋国琪还经常做着这个充满恐惧的梦。暗夜中天摇地晃,若隐若无。他恍然听到父亲惊慌失措的声音,那个声音急促而恐慌,多少年挥之不去。破碎与混乱中,他还听到了母亲惊恐得变了声调的嘶叫。那时候他的眼睛虽是闭着的,但能感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他睁开眼睛,阵阵尘土糊住了他的脸庞。顷刻之间,房墙在晃动中坍塌。

    醒来时他已经成了土人,身上还挂着一道道凝结了的血。他躺在一个军人的臂弯里。他至今仍记得那个军人当时的模样,他脸庞黑红,眉毛粗重,鼻子阔大,戴了一顶迷彩帽。

    “他醒了,这孩子醒了!”军人巨大的惊喜刻在了脸上。

    “你是谁?”他看着他,轻轻地问。

    “我是解放军。”军人面露微笑,一脸柔和,目光亲和,始终洋溢着温暖。

    “你放我下来。”他说。

    军人抱紧了他,轻声说:“你受伤了,需要治疗。”

    “我没受伤,我要找爸爸妈妈。”说着说着他就哭开了。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废墟。他家的房子已经没了,全都垮了,塌了。一堆房子的残骸摊在地上,折断的土墙,斜插出来的檩木,破损的瓦砾,还有随风飘动的布缕,仿佛另一个世界。

    军人不说话,大步向前走。他开始拼了命地挣脱,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与疼痛。他的两条腿使不上劲,胳膊一动就疼,直到他看见一缕缕鲜血顺着自己手臂滑下来,一滴滴滚落到军人的迷彩服上。

    军人也看到了,捂住了他冒血的伤口,厉声说:“再不要动了,不然血止不住了。”

    他看见鲜红的血从军人手指缝里蚯蚓一样钻出来。他感到一阵晕眩,然后再次失去了知觉。

    是这个不知名的军人挽回了他的一条命。这是宋国琪后来才知道的,他多处软组织挫伤,下肢多处骨折,右上臂被砸伤,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他们告诉他,他的父母在地震中罹难,他成了孤儿。

    那时他躺在病床上,双腿打了石膏,右臂缠了绷带,身上布满了纱布。每天都要换药,夜里常常哭醒。虽然只有10岁,但其实他什么都懂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未来,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迷惘。唯一能给他带来心灵慰藉的,就是曾经救过他生命的军人。对他来说,军人就是一种精神依托,还能让他感受到残存的希望。在医院里,他除了哭喊着要找爸爸妈妈,还有就是要找解放军叔叔。爸爸妈妈是不可能了,解放军叔叔倒是真的来了。仿佛心有灵犀,他是专门请了假来看他的。知道了他的心思后,军人便每个周六都来看他。这成了他们两个无言的约定。

    他听不进去医生护士的话,军人的话反倒让他深信不疑。那时候,他心里已经把军人当作亲人,他是那么渴望看到他,做梦都盼着星期六的早日降临。一次军人还给他带来了一只足球。他问军人: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足球?”

    军人告诉他,当抗震救灾小分队赶到他家时,他在探出来的门板下面发现一只足球,而宋国琪就蜷在足球的光影下面。是他发现门板下面被压住大腿的宋国琪。几个人跑过来,有人撑起门板,有人按住足球,军人把宋国琪拉了出来。

    宋国琪从小就喜欢足球,睡觉的时候都把足球放在身边。没想到这一次是足球救了他。他哭泣着说:“可是现在,我还能踢足球吗?”

    “当然能,医生说了,你的伤不重,没问题的。”

    “我不信。”宋国琪眼泪汪汪地说。

    军人灿烂地笑了,指着自己胸前的徽章说:“看见了吗?我是解放军,解放军的话,你还不相信吗?”

    宋国琪点了点头。他真的就相信了,郁结许久的心扉也就此打开。他的耳朵听见了窗外啾啾的鸟叫声,眼睛看到了病房里那些彩线一样纯净又漂亮的阳光,他的梦境里很少再出现那些眩晕的摇晃、凄厉的嘶叫和黑不见底的画面了。他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了。

    有一次他对军人说:“叔叔,我喜欢解放军,我也想当像你这样的解放军。”

    “好啊,喜欢就好,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当兵了。”军人说,“不过,你若想以后成为一名军人,那就要从现在开始,以一名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这样你绝对能够心想事成。”

    他从胸前取下一枚子弹头吊坠。吊坠悬在宋国琪眼前,闪烁着亮泽的光。

    宋国琪接过吊坠,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摩挲。军人爽快地说:“你要是喜欢,这个就送你了。”

    “叔叔那你没有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还有一个呢。这个吊坠,叔叔就送给你了。”

    宋国琪面露惊喜,紧紧地抓着军人的手。军人把他拥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

    二

    宋国琪怎么都没想到,驻村工作队分给他的一对一结对亲戚,竟是帮自己踢球的黑衣少年一家。黑衣少年名叫武亚力,11岁,在读小学六年级。武亚力父亲早逝,母亲叫楚艳丽,患有高血压,干不了重体力活。武亚力还有个姐姐,在省城读大学。武亚力家的房子跟村里其他人家的一样,都是抗震安居房。天蓝色的屋顶,看着分外清爽。

    周末第一次认门,宋国琪就带上了自己的足球。在大学时,他和于光远都是校队主力。虽然离开了校园,但踢足球这个爱好一直保持着。躲在楚艳丽怀里的武亚力,看着宋国琪手上的足球,沉郁的脸上闪过一丝光亮。

    宋国琪说,武亚力弟弟,你喜欢踢足球吗?武亚力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宋国琪把球递向他,他身子向后缩,没有要接的意思。宋国琪说,那我们一会儿去踢球好不好?武亚力又轻轻点了一下头。

    老旧的茶壶在铁皮炉子滋滋地叫着,一缕缕热气飘荡着家的温馨。木制长方桌上,摆满果盘点心,还有酸奶疙瘩。果盘盛放着巴达木、大枣、无花果和方块馕等。

    楚艳丽热情地倒奶茶,武亚力站在一旁,不时用纯净的眼神瞄着宋国琪。宋国琪和楚艳丽说起村里的房子,楚艳丽说,房子是政府统一建的,村子都是整体搬迁过来的。

    “扶贫搬迁的那种?”

    “对,过去我们住在山根底下,属于地震带,喝的还是涝坝水,交通什么的都不方便。”

    看样子楚艳丽对时下的日子还算满足,她的喜悦都刻在脸上了。煤气炉前,锅里的水冒着热气,楚艳丽娴熟地扯着拉面。

    房间里,宋国琪问武亚力,武亚力弟弟,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你高兴吗?武亚力不回答,只是轻轻点头。

    宋国琪说,以后有什么事,你就跟哥哥说,哥哥一定帮你。武亚力看了宋国琪一眼,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表情是欢喜的。武亚力喜欢这种家的感觉。

    楚艳丽过油肉拌面做得很地道。拉面色泽鲜亮,菜色红绿相间,肉味清香浓郁。她不停地给宋国琪夹菜,一口一个儿子地叫着。宋国琪在心里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又一个母亲。

    宋国琪吃了满满两大盘,楚艳丽还盛情地要给他加面,被他婉拒了。武亚力还在吃,吃相夸张,满嘴油红,甚至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他已经吃了三大盘,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楚艳丽微笑着看着儿子,脸上泛着满足的油光。

    饭后宋国琪带武亚力在院子踢球。他本以为武亚力会很厉害,可真踢起来才发现,武亚力是零基础。除了喜欢之外,基本上没有正式踢过。

    宋国琪从基本功教起。他示范着用脚背颠球,武亚力看得两眼着迷。宋国琪说颠球可以增加球感,他边做动作边讲解,然后把球踢给武亚力,武亚力学着他的样子颠球,球不时掉落,但宋国琪不断鼓励他,说他有踢球天赋,像这样练下去,几天就厉害了。武亚力脸上开始冒汗,但劲头丝毫不减。宋国琪给他计数,他很快进入状态。不远处,楚艳丽望着他们,露出欣慰的笑容。

    走亲戚时间有限,宋国琪要走了,楚艳丽和武亚力都有些舍不得。武亚力拉着他的手,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宋国琪把足球留下了,说这是自己送给武亚力的礼物。他交代武亚力以后没事时要多练,到时候他还会抽时间过来教他。宋国琪还从口袋掏出一沓钱交给楚艳丽,说是给武亚力的零用钱。楚艳丽一开始怎么都不要,宋国琪说你不拿着就没把我们当成一家人,楚艳丽这才勉强收下了。宋国琪走出好远,楚艳丽还牵着武亚力的手,站在门口目送。

    回到宿舍,于光远正在听着音乐拉臂力器。

    “你的足球呢?”于光远问。

    “我送给我弟了,不过,我在网上,又买了两个。”

    “你弟?”

    宋国琪给他介绍了武亚力的情况。于光远说他们班上有个同学,也叫武亚力。两个人比对了一下,年龄长相都差不多。于光远说他我接这个班时间不长,不过对这个武亚力印象倒是挺深的,性格孤僻,还特不爱说话,上课基本上不举手,下课就喜欢一个人猫着,学习成绩也不好。

    “那你可得多帮帮他,他现在可是我弟。”

    “我尝试过的,有一次我专门让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就站在那儿不吭声,也不说会,也不说不会,我怕伤他自尊,就让他坐下了,往后再也没敢叫他。”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我们得商量商量,怎么把他的心扉打开。”

    “这个我也想过,但得慢慢来,不能着急,着急的话,我怕会适得其反。”

    “他喜欢踢足球。今天我跟他踢了一阵子,还别说,他悟性不错。”

    “是吗,那就好,心理学上说,运动和音乐,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一说起音乐,宋国琪仿佛想起什么,起身下床,拿过墙角的吉他。他坐在椅子上,怀抱边弹边唱:“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给爱情/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白云奉献给草场/江河奉献给海洋/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朋友/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不停地问/我不停地找/不停地想/白鸽奉献给蓝天/星光奉献给长夜/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小孩……”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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