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看娘（散文）

    回老家看望母亲，说是看母亲，但实际上是母亲看我。只见她紧紧拉着我的手久久凝视，生怕一不小心把宝贝儿子给丢了，弄得人过中年的我手足无措。临近中午，我说陪她做饭，可她执意不肯：“儿啊你睡一会儿吧，饭做好了娘叫你。”

    我拗不过母亲：“娘，那您就越简单越好，因为只要是您做的，我都喜欢吃。”40分钟左右，母亲叫我吃饭。桌上有我买的烧鸡、肘子各一盘，外加一盘尖椒干豆腐，一盘瓜丝拌拉皮，一小盆西红柿鸡蛋羹，标准的四菜一汤。

    “娘，您这是干吗呀，也太丰盛了？”

    “吃吧，吃吧。你很少回来，两个肉菜是你买的，两个素菜是你最爱吃的，不多不多。”母亲一脸的慈祥，把我面前的碟子夹成了小山丘。我眼圈红了，怪自己回来得太少。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很少回来？工作太忙，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这些都是借口，如果母亲是我的上司，或者是我年轻时心仪的女孩，只要给我打一个电话，甚至电话都不用打，即便远隔千山万水，我也会把腿跑断！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您可不能把我当客人待，我是您儿子，我回自己的家来看看娘，是应该的啊。”说这话时，我感觉底气有些不足。

    “你是娘的儿子，是娘的骄傲，更是娘城里的客！”母亲把“客”字拉得较长，声音略上扬，满脸洋溢着幸福！

    我一下愣住了：“娘，您咋这样说？是我做得不好，我不当您的客，我是您老的儿！”我脸上虽然平静，可泪水却流进了心里。这是怎么啦？儿什么时候成了娘的客？

    母亲起身到厨房取贴饼子，我的心头一颤，泪水夺眶而出。父亲去世已多年，头一年我们四兄弟没让母亲独自生活，怕她老人家伤心难过。可是后来她不愿住在任何一家，说出门都是不认识的人，没老家的邻居们熟络。而且老家十里八村的都认识，赶集时还可以见见面。其实，以上缘由是次要的，而更主要的是母亲怕给儿子添麻烦，怕婆媳关系不好处，让儿子受夹板气。她回老家独居后，我们间或抽时间回家看看娘。而如今老人却把我当成了客人，究其缘由是我回来次数太少了，总是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而忽略了母亲。

    每次回家，只能住一晚。陪母亲看看电视，讲讲城里的趣闻，说说自己的工作多么受领导重视。其实不是刻意炫耀，是为了让母亲安心，让母亲有幸福感。我们母子俩又说了些亲戚邻居的事儿，不知不觉间已经很晚了。母亲铺好新洗的床单，把棉被套上新洗的被罩，我脱掉外衣钻进香喷喷的被窝，不久便睡着了。

    不知何时，睡梦中的我感觉床头有微弱的声音。偷眼看去，是母亲悄悄起床给我掖被子呢。我刚想张口说话，可是，感觉她蹑手蹑脚，一定是不想惊醒睡梦中的儿子，我也就佯装熟睡，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可是不久，又被母亲掖被子的动作弄醒了，如此反复几次！突然间深刻理解了这句话：老母年过百，犹念八十儿啊！你对儿子的爱如此深厚，让儿子何以为报？

    我偷偷地流着泪，也不敢让母亲知道我已经醒了，就让她按“剧本”尽情地发挥吧。亲爱的朋友，你也许无法体会冬凉之夜，我们母子二人都以对方不知道的哑剧演绎着，真真的母子情深。我就像一个梦中都能笑醒的孩童，沉浸在浓浓的母爱当中。娘啊，即便我七老八十还是想让您再掖几十年的被子！但愿您身体康健，如此我还能多享受几十年装睡的片刻温柔！不知不觉间枕巾已被泪水浸湿。

    天刚刚放亮，母亲便悄悄起床。我才抬起头就被母亲按到枕上：“也不忙着上班，起这么早干吗？再睡一会儿。”也不知道咋回事，我只要一回到老家，见到母亲，就像没长大的孩子，尽情而又贪婪地享受着母亲那浓浓的爱，于是又香甜地睡去。

    在省城，我是儿子的父亲、是妻子的丈夫，可是我一回到母亲身边，就成了母亲眼中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是母亲心中那个调皮捣蛋的娃。而我仍然可以无忧无虑、了无牵挂地像小时候那样，心安理得地赖在床上，感觉一身的轻松！这种温暖入心的享受，无论你多富有，无论你官多大，只有在娘的呵护下，才能体会得到！

    睡意蒙眬中，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母亲的声音也传到耳边：“起床吧儿子，尝尝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山野菜卧鸡蛋！”我循声望去，惊叹不已：我的娘啊，这个时节，山野菜依然青枝绿叶，您在哪儿弄的？我真的佩服一个老太太是施了什么魔法？

    母亲骄傲地说：“知道你忙，知道你累，也知道你没地方去买它，我就在上秋前特意多采了些，装在玻璃瓶里封瓷实了，放到地窖里存着，如果不是你今天回来了，娘好悬把它给忘了。”

    年迈的母亲，她好像已经忘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忘记放我入心！在我眼前浮现出了母亲瘦弱的身躯在丛林间、山坡上艰难地给儿子采山野菜的情景，真怕老人家一不小心失足，而成了我的千古之恨！母亲一脸的幸福，盯着我吃下去。我低下头，眼泪无声地滴进碗里，但我必须忍住，不能被母亲发现。

    碗里面的鸡蛋还是我小时候的数量：三个！“娘，我吃不了这么多，咱俩平分吧？况且，一次吃这么多，营养过剩啊。”我对母亲说。母亲慌忙摆手：“不中不中，这东西养心安神，三个鸡蛋是一味药，哪怕少半个，药劲儿也不够。你小时候不是一直这样吃的吗？”也不知母亲是从哪儿弄来的偏方，一直坚持让我把3个鸡蛋都吃下去！

    “娘，我小时候家里穷，营养缺失，是您勒紧裤腰带，把好东西都留给了孩子。可现在我肚子里都是油水，吃不下啊。”“不管不管，你必须吃下去！”母亲佯装生气。

    看我吃完，母亲满意地笑了。等她转身去厨房时，我抬起头，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母亲把深深的爱，融入久久凝视里，炒进一盘盘菜里、掖进儿子被窝里、打进一碗卧鸡蛋里，埋进许许多多唠叨里，无微不至的母爱，像涓涓细流滋润着儿子的心田！短短不到两天的时间里，我却流了好多的泪，泪水里面有自责、有愧疚、有感动、有温暖。

    母亲是平凡的，和千千万万个老太太没有任何区别，但她对儿子的爱，却又是那么的不平凡，她可以忘记很多事情，但是却忘不了怎样爱我；她可以自己省吃俭用，但却为我倾其所有；她自己已是风烛残年、弱不禁风，却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身体强壮的儿；可是我们呢，让母亲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父母恩情千般重，儿女难报点点滴！

    不久前，我突然接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霎时间如晴天霹雳，痛断肝肠。这时我真的后悔了，后悔给母亲的爱太少太少，然而这些悔恨已经来不及了。

    慈母万滴血，生我一条命。我好想说：有娘的人啊，趁娘还在，多叫几声娘吧，否则当娘闭上双眼，阴阳两隔，你和娘都拼命地呼喊，拼命地舞动双臂，可对方却看不见，听不到了！

    娘——我在心底呐喊：儿还想让您凝视我、还想让您给我掖被角、还想让您逼我吃卧鸡蛋……娘，远在天国的娘，您听见了吗！

    责任编辑：谢宛霏

张子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