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留白弦外音（随笔）

    宣纸走笔，泼墨渲染，袅袅山河勾勒，画里留白，自是画家的哲思、画中的精髓；琵琶弦惊，珠落玉盘，骤然弦音中断，万籁俱寂，自是弦师的暂坐、音乐的余声……留白是一种艺术，是一种“画中有画，弦外有音”的艺术。留白蕴藏着东方人的含蓄收敛之美，给予他人悠远之遐思，余留无穷无尽的人生智慧浸没在那隐声浅形、似无若有的空白之中。

    留白留于心，有心体悟则自成意境，方寸之地亦显天地之宽。

    王国维先生曾在其著作《人间词话》中提及中国古典诗词总是在试图营造出一种“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的艺术氛围，而所谓“无我之境”便是一种意境的留白。留白的旨趣，非眼目观之，在于用心体会。观玩古典山水画时，我们的眼睛只能丈量其方寸，唯用心悟解画中留白，才能体会出天地乾坤的空间感，体会出其中“写意”的韵味与本质。留白建立起空间维度的架构，使一切仿佛虚空的事物有了无形却充斥力量感的载体，故不至于缥缈无所依，不至于遁入空洞的幻境。为人立世，我们也必须守望这方留白的天地，在庞然浩大的空间里寻找载体、寻找寄托、寻找自我心安的灵魂栖息地。

    留白会于神，有神思领会即自得奥秘，无声之声方露弦外余音。

    白乐天湓水送客，别离痛饮之时偶遇舟中琵琶女。枫叶荻花，秋风萧瑟，弦女转轴拨弦，三两之声，奏响千古乐章。乐声伴月升，所有音符古曲交相辉映。众人沉醉之时，琵琶声骤然停歇，东船西舫悄无言。“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弦音戛然而止，可人们内心的复杂情思依旧躁动着、呐喊着……留白，它就那么无情而又无奈地剥夺了属于所有赏乐人的喜怒悲乐，徒留一身的恍惚与怆然，徒留那无穷无尽的回味与感怀。留白给了我们每一个辗转于四海，奔走于四季的人们一个“暂坐停歇”的机会，它告诉我们要让自己的生命有一些空白式的保留、放下和释然。有些事不要做太绝，有些话不必说太满，累了就停一停，倦了就歇一歇，人生需要空白为药引，需要空白来抚慰和治愈你那焦灼且又内耗的心。

    留白存于形，有形醒悟自会清醒，无言之语方知话中之话。

    沈从文先生在《边城》的结尾中，以翠翠心理独白式的语言给整篇小说收束了惊世骇俗之笔。他写道：“这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多么凄苦的笔调，又是多么令人遗憾且深思回味的力量啊！是爱情，也是成长，像是期待，但更是人生美好事物那种可望不可即的幻灭。诚然，造就文学史上这一经典末笔的，正是留白艺术赋予了其“神形兼备，话里有话”的美学意义。留白是一种空白，似道家哲学中的“无”，但此“无”并不代表“无形”。我们欣赏一幅写意画，聆听一曲音乐，品读一段文字时所遇到的留白，是一种难以言表却又在心中立体可感的存在。它代表着没有约束的可能性和选择性，游离在我们的意识之中，成为艺术的一部分，成为美感的化身。我们应该让留白成为“有形”可感的一种滋养，游刃有余地将其表象中的“无”在内心脆弱孤独的深处转换成“有”，使自己的人生充满可能性，使自己每一次的经历不被简单定义，就那么未知且自由的去过活。佛言，“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命由心造，福自我召”，如是而已。

    “此时无声胜有声，画中留白弦外音”。留白馈赠我们的，是心灵的寄托、是神思的暂歇、也是生命的不被定义。我们应该汲取一丝留白的甘霖，滋润那轻浮劳倦的人心，静坐于虚室，观一幅“空白之画”、听一段“无声之乐”、品一篇“无言之章”，享一生留白的哲学。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大理大学学生 张家雷（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