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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5月14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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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青团中央、中国作家协会联合主办
“志愿文学”征文活动获奖作品选登

盐井镇散落的星星(报告文学·上)

重庆移通学院新闻采写产业学院学生 贺钰媛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5月14日   06 版)

    

    “哗哗——”一艘游船驶过湖面,荡起的浪花从远处接连拍打过来。

    清晨,李博艺坐在湖边石凳上,山顶太阳渐露,金色光辉照耀水面,鱼儿不时跃出,他享受着美好。一群男孩尖叫着跑过。看着跑远的孩子们,他内心暗潮涌动,粼粼波光下,在合川盐井镇支教的日子隐隐浮现。

    高考失利,李博艺没有考上理想大学,悔恨从心底阵阵袭来。记得路上曾遇到出入网吧的中学生,他想像亲戚曾劝告自己那样劝眼前的学生“好好读书”,可是他扪心自问,自己以什么身份站在他面前?炙热的太阳照亮一切,却照不亮自己未来的路。

    “同学,你有兴趣加入学院志愿者队吗?”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志愿者?”他好奇地问。

    “没错,学院志愿队在招新。当一名志愿者可以帮助他人。这些人可能是孕妈妈、偏远山区儿童、残障人士或双职工家庭子女。他们在生活中缺少关爱和陪伴,很少有人能持续关注他们。每周三、周五举办志愿活动,学弟有兴趣来体验一下。”说罢,这位身着长裙的学姐递来一张“通信工程学院”志愿队宣传单。

    李博艺看着上面印着“缺少鼓励和陪伴”几个大字,他思绪回到至暗的高三时光。当时他向父母保证全力冲刺高考,为不受他人影响,他执意搬出宿舍在校外租房。家里从未出过大学生,父母见到他意志坚定,便寄予厚望。夫妻俩咬牙打两份工,省吃俭用凑钱付房租,还应他要求配备智能手机。

    刚开始,李博艺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就连不相信他的老师也惊叹联考居然取得巨大进步。离高考还剩200天,正在复习的他收到同学“王者峡谷”游戏邀请,他想到搬出寝室后很少与同学交流,偶尔玩一把游戏可以增加哥们儿间友谊。此后每晚他都会收到邀约,一玩就是四五个小时。为了配备最佳的游戏装备,他宁愿不吃不喝也要攒钱购买,不时借口买学习资料向父母拿钱。每天一睁眼就离不开手机。

    开始,李博艺想高考还剩几个月,玩两天没有关系,可每次一玩就是一通宵。上课昏昏沉沉,不知不觉陷入恶性循环。很快成绩一落千丈,无力回天,李博艺每天一面被悔恨压得喘不过气,一面又在游戏中获得荣耀,以填补现实中的缺失感。距离高考还剩60多天,李博艺从游戏的多巴胺中猛然惊醒,他重新摊开试题想挽回之前的过失。可是五道题三道不会,他才意识到自己落下太多知识点。焦虑迷茫充斥着高中时光,那段痛苦记忆犹新。如果当时有人能援手拉他一把该多好啊!

    往事历历在目,回想网吧门口遇到的中学生,又何尝不是自己高中时的影子?

    回到寝室,学姐的话始终回荡在脑海,高中时,他从未听说过志愿活动,如今有这样的机会,难道不尝试一下?他拿起手机浏览了几篇志愿者文章,他发现志愿活动除了帮助他人,自己也有收获,这更让李博艺坚定了加入志愿队的想法。第二天一早他便赶往指定地点面试。

    再次见到学姐,她严肃的问:“你为什么愿意当志愿者?”这个问题他恰好思考过,就脱口而出:“我想帮助他人,温暖自己的人。”部长满意地点点头。

    面试过去整整6天,录取通知迟迟未到,李博艺内心一天比一天焦急。他又像回到高中时整天捏着手机,不同的是,这次不停刷信息是为了查看录取通知。为此,他还特意把短信提示音改为震动+铃声。

    “叮”,随着清脆的提示音响起,收到一条短信,他立刻打开。之前他也收到过多条广告,此刻他边点开,边在心里祷告,希望是志愿者录取通知,这种心情不亚于查看高考成绩。事后李博艺也思考自己当初为何如此强烈地想当一名志愿者?“弥补过去的遗憾。”他这样认为。

    果然是录取通知。他激动得跳起来,在寝室里一遍遍默念着通知内容。这是他第一次加入社团,意义重大。经过几天的忐忑不安,李博艺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做出成绩。一年后他恪守了誓言。

    时间很快到了大二留任,李博艺回想起在志愿队做过的一幕幕志愿活动,心中不舍这份难得的成长。他选择继续留任,并参与暑期盐井镇“三下乡”志愿活动。

    

    开往盐井镇的客车翻越一座座山,驶向更深的林荫。重重叠叠的树叶遮住光线,缝隙间透着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牛羊的叫声,恍惚间,如走入另一片天地。车辆驶入一座小镇,他看到社区中央飘扬的五星红旗下,站立着一群皮肤黝黑的孩子,眼眸清澈,神情好奇,正扑闪着大眼睛抬头望着他们。

    “孩子们知道你们今天来,一大早就到社区了。”社区负责人李姐早早站在门口欢迎大学生志愿者。

    一行人有序地走进教室,很难想象,小小的房间里竟容纳80多人。“居然有这么多小朋友!”李博艺和同学面面相觑,明白此次任务重大。

    “这些学生的父母在外打工,家里只有爷爷奶奶,他们年事已高无法辅导功课。听说社区办起支教课堂,都来报名,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孩子。”李姐笑着说。

    抬头间,李博艺与一个小男生的眼神相遇,他的眼睛里透露着迷茫与破碎感。穿着一件绿色T恤,多次清洗后已经泛白,失去了版型。他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角落,书柜投下的阴影遮挡住脸上的光,他头靠在书包上,警觉地观察着周围打闹的小朋友,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一年的志愿经历让李博艺立刻察觉到小男孩的胆怯。

    他走到小男生的面前蹲下来:“小朋友你好,我是小李老师。以后我们一起学习好吗?”可是小男生听后腼腆地低下头,眼睛默默盯着桌角发愣。见孩子怕生,李博艺缓缓起身走开。事后他了解到小男生名叫小鹏。

    上课时,小朋友个个站起来举手,有时为抢到发言机会还互相争论,如此活跃的课堂氛围让李博艺新奇。看着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聚精会神地上着每一节课,除发言环节外,教室里静悄悄的。他们专注的眼神仿佛在说:“小李老师,多讲点,你再多讲点。”这让第一次任课的李博艺尤为感动。放学时他不经意说:“大家把课堂上所学的知识,回去讲给爷爷奶奶听。”当晚,班群就收到很多家长的反馈,说孩子回家讲了很多故事,还说以后也要上大学。这让李博艺感到意外,原来,老师的言行在孩子们心中竟如此重要。

    可是小鹏家长没有任何反馈,这使李博艺更加关心。平日,他总是孤零零地坐在角落,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引起他人注意。每天放学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不像其他男孩子在教室里嬉笑打闹。他很少与其他人交流。

    “你有没有发现那个男孩不怎么说话?”李博艺正想着,旁边志愿者靠近对他说。

    “确实。”李博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们打个赌,他的状态一直会持续到我们离开。”同事继续说。李博艺没说话,转身走了。虽说是个玩笑,可是他担心真会变成现实。

    “这个孩子怎么了?我该如何了解他?”李博艺在心里一遍遍地想着,他看到了自己儿时身影。

    转眼三天过去。孩子们心里早接受这群大学生。一下课,大家“刷”地围在李博艺身旁,让他分享有趣的故事,或玩游戏。这群孩子大多是留守儿童,生活中缺少陪伴。

    李博艺一面带孩子们游戏,一面观察不远处的小鹏,见他没有看向这里,而是快步走出教室。大多时候,小鹏不理会周围嬉笑,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心无旁骛地用铅笔画画,抑或望着窗外树荫里小鸟扑棱着翅膀忽地窜向天空。他孤单的身影在灰白天空映衬下,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第四天,盐井镇下起阵雨,四面环山的小镇异常闷热。80多人挤在教室,四把小型风扇使劲吹着却难以带来凉意。雨水倾泻般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小朋友们穿着五颜六色的雨衣陆陆续续走进教室。李博艺走到门口,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正准备进教室,被一位小朋友拉住要他讲解数学题。

    “你看,这是一个等边三角形,每个角的度数都是一样的……”李博艺快速浏览题目开始讲解。

    “你们别打了,小李老师他们打起来了!”

    李博艺忙回头,看见平日里一直沉默的小鹏此刻竟追着一个小女孩打。李博艺连忙跑过去拉开他俩,只见小鹏满脸涨得通红。

    “小李老师,他先动手打我,是他先动手的!”还未等李博艺询问,小女孩急得哭起来。他不得不让另一名志愿者将小鹏带到室外,自己留下来安抚女孩情绪。他牵着小女孩的手慢慢说道:“小雨不哭,告诉老师发生什么事?”

    “老师,我……我就说他两句,他打我!”

    “你说了什么?”

    “我跟他是邻居,他爷爷是盲人,就算过年,我也没见过他父母。”

    “你这样说,他就生气地打你了?”李博艺有些怀疑,刚才过激的行为不像平日敦厚的小鹏所为。

    “老师知道你上课积极发言,又活泼乖巧,可是要做名诚实的孩子。你心里可能是这样想的,但表达时又是怎么说的?”女孩听后低下头,眼神不敢直视。

    李博艺敏锐地捕捉到女孩表情微妙的变化,他继续说:“如果你觉得自己也有错,勇于承认是值得表扬。”看着欲言又止的女孩,他面带微笑鼓励着。

    “老师,事情是这样。我们都穿着漂亮的雨衣,我看他没有雨衣,撑的是他爷爷的伞,看着很旧。我问他为什么不穿雨衣?这伞一点也不好看。可是他装作没听见,不理我,我很生气。我……我就说你爸妈都不要你了,才扔给你爷爷的,你就是个孤儿!大家都有雨衣,你连雨衣都没有,不应该来这里,滚出去!”

    “为什么叫孤儿?”李博艺很吃惊,他没想到平时活泼可爱的孩子们之间竟会发生如此冲突。

    “老师,我和他是邻居,大家都知道他从小由爷爷带大的,没有人见过他父母,学校里都叫他‘孤儿’。”

    李博艺感觉两耳轰鸣,他有些生气,不要说三年级男生,换任何一个人都受不了这种嘲讽!李博艺立刻明白了小男孩刚才为何过激,也懂得他平日为何默不作声。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说不对,所以刚才迟迟说不出口?”李博艺望着女孩,语气中略带几分严厉。女孩低头揪着衣服左下角,轻轻点头。

    “你愿意在放学前向他道歉吗?你刚才当着全班的面嘲笑他,伤害了他,这样做不对。”

    “我知道错了,可以道歉。可他也不能打人!他也要向我道歉。”说着,女孩又抬起头,带着委屈和不服气。

    李博艺对小女孩的理直气壮感到无奈,看着门口默不作声的小鹏感到为难。

    “老师知道了,你先回到位置上做作业。”

    另一边陪着小鹏的志愿者皱着眉,比画个手势,表示小鹏什么话都不肯说。

    午饭时间,小朋友们纷纷整理书包回家吃饭。李博艺想:等小鹏回来再沟通吧。

    

    李博艺打扫完教室里的垃圾,准备吃饭,在楼梯转角处看到小鹏正独自坐在台阶上,望着楼外瓢泼大雨。旁边的油布伞斜靠在墙角,雨水顺着伞面缓缓流淌。

    女孩的话深深刺痛了小鹏,看着他孤零零地坐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雷声。李博艺走到他身旁坐下。

    “小鹏,你怎么还没去吃饭?”李博艺试探性地询问。

    “老师,我待会儿吃。”小鹏盯着窗外说着。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老师说,我是你的好朋友。”李博艺像对待大人似的拍拍小鹏后背。

    小鹏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收缩眉头。

    两人没有再说话,就这么坐着沉默了许久。

    “今天上午的事情……”李博艺想借此机会说一说。

    “老师,我不该打人,我道歉……能不能别告诉我爷爷。”没等他说完,小鹏激动地打断了他,眼中噙着泪水。见李博艺没有说话,小鹏不安地继续问:“老师你能够保密吗?”

    李博艺点点头,他想,小鹏怕爷爷知道打人后责怪,可没想到小鹏继续说:“我爷爷是盲人,身体不好,现在78岁了,照顾我很辛苦,我不想再让他们说爸妈的话伤害到爷爷。”

    原来他家庭真有难言之隐。李博艺回想起班里从未见过小鹏父母发言,孩子的懂事让人心疼。

    “我们在课堂上把问题及时解决,就不用告诉家长。和解后大家还是好朋友。”李博艺摸摸小鹏的头看着他。

    听到老师非但没有责备,还语气温柔,小鹏眼眶泛红,他吸了吸鼻子,仰头看向窗外,想强压住眸中夺眶欲出的眼泪,可是委屈的泪水不听话地往下淌。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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