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不到尽头的路（散文）

    今年清明我独自一个人回了家。此“家”并非我住的家，而是几乎快要荒废的老家。我在不懂事的年纪，很厌倦那里，厌倦那条没有网络、没有商店，只有一条望不尽头的石子小路。

    村子里的人早已搬出，留在这里的房子更像是群居过后的证据。稀稀疏疏的草丛早已变得像围墙一般，似乎旁边立刻会出现一只手将你拉进无尽的深渊。我不敢逗留，只好加快脚步。记忆中，村口的那片池塘是那么清澈，但现在水面早已被深绿的浮萍遮挡。沿着池塘往里走，一排偌大的楼房全无一点生机，只有几只流浪的猫狗不时呜咽几声。走过转角之后，我看到了那个“家”，它与其他的房子并不一样，只有矮矮的一层，和低低的长满野草的围墙。

    我走到了门口，围墙的大门早已破烂，四处的围栅已经若有若无。院子前的打谷场，曾经熙熙攘攘打稻谷的场景浮现眼前，恍惚间却被荒草所侵蚀。我本想祭祖后便离开，但母亲让我回“家”看一趟，我的心里不免烦躁起来。沉沉的阴天下起蒙蒙的小雨，无奈中，我只好进屋躲避。

    穿过荒草丛生的小院，地下是已经破败、生锈了的铁锁，门上是经年累月的灰尘，墙上挂着的是那幅比我小几岁的门神画与对联。我不禁心头一颤，推开门，熟悉的切菜声与空阔的客厅，才让我真正感觉回到了“家”。已经掉了漆粉的墙壁，布满灰尘的家具，四周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让我意识到，自己已许多年不曾来过这个“家”了。

    我向爷爷的卧室走去，那里只有一张破损的木床和一台老式电视机，桌子上放着早已不再闪烁的路由器。家里的椅子只有两张，一张在客厅，一张在厨房。房间里挂了一根晾衣绳，上面悬挂着一件印有卡通动漫的上衣，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衣服。我将屋檐下的阶梯轻轻擦拭，缓缓坐在围廊边。听着狗叫，盯着小雨淅淅沥沥地下，我竟没有一点心情看手机，只是静静地坐着，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我六七岁，父母外出打工，将我留在爷爷这里。在这个没有网络，只有青山绿水的地方，我度过了整个童年。这里的青山没有名字，却处处印着我儿时的足迹。

    我喜欢在院子里逗小鸡，爷爷就坐在椅子上择菜。晚上，他抱着我坐在竹床上，看那台需要敲三下才有信号的电视机。

    我喜欢拿一根竹篙去村口追逗鸭子，那位大婶老是说：“把我的鸭子吓跑了，你去抓回来呀？”我听到后，立马撒腿就跑，跑到很远的地方后，心里还暗暗窃喜。

    孟春三月，爷爷总是带着我去稻田，他会牵着黄牛挺身站在犁耙上，一圈一圈绕过田垄。我有时“也傍桑阴学种瓜”，在一旁帮忙拔掉杂草，村口的大爷大娘总对爷爷喊道：“你啊，享福哦，谁家有这么好的大孙子哩！”这时，爷爷总是笑而不语。

    村里没有商店，爷爷每次买东西，都会带我走那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路，需要拐几道弯走到隔壁的村子才买得到。到了快到家的那一小段路，我总是让爷爷背，其实并不是因为疲惫，只是想玩一下。我喜欢跟爷爷玩捉迷藏，总是藏在杂草旁边，他每次都找不到我。我现在才发现，曾经最害怕的路，竟是小时候最爱躲藏的地方。

    有一次，我在山边玩泥巴，把最喜爱的那件卡通花纹的上衣弄脏了。爷爷轻轻地说：“下次不要去了，衣服弄这么脏，以后你自己洗咧。”扔给他后，我转头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父母回到家，将我带走了。直到几个月后，我们才再次回到老家过年，那时我适应了网络，对这个地方早已产生厌倦。爷爷拿着那件衣服给我穿，正在气头上的我把它扔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大声喊：“这里一点都不好，我要回家！我不喜欢这件衣服，更不喜欢这里！”爷爷后来把这件衣服洗干净了，但因为雨天的缘故，迟迟没有晾干……

    自此，我便再没有回过那个“家”。爷爷用手机给我发过很多消息，其中有一条是说家里安了网，让我回“家”看看，我并未理睬。后来，见爷爷最后的一面，是在他的葬礼上。那时我还未懂事，并没有哭，直到母亲打了我，我的眼泪才浸溢出眼眶。地面上的雨水与泪水混成一片，不知道那是我对爷爷的愧疚还是对他的思念。

    我到厨房取出那把已经生锈了的刀，砍倒了院子里所有的杂草。我关上门，看着回家的路和那条我望不到尽头的路，突然觉得遗失了什么，于是推门而去。我慢慢地走着，留意着这里每一片土地。雨后天晴，我看见未成熟的庄稼青草般向阳而生，看见薄雾后隐隐的青山。我嗅着乡间雨后泥土气息，用心感受着风。小时候总以为自己是捉迷藏高手，现在才发现爷爷一躲起来，我便再也找不到了，甚至用余生也找不到了……

    此刻并未下雨，身上并未出汗，衣服上竟多了两行泪水。

    很久后，我走出了那条小时候望不到尽头的路，那里是通往城市的路口。我犹豫着，回头望向那条小路，一阵风吹过，像是爷爷抚摸着我的额头，轻声低语着说：“乖乖，快走吧，不用想我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抹掉了最后一滴眼泪，向着阳光走去。

    （指导教师：余缘友）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湖北黄冈兴华中学高一（2）班 徐赵铝（1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