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上的母亲（散文）

    这几年，随着越来越多农村的孩子渐渐长大，渐渐离土地越来越远，渐渐被城市接纳，越来越多乡下的母亲也追随儿女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城里。而随着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机票折扣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往返于一座城和一个村的母亲咬咬牙、跺跺脚坐上了飞机。

    在飞机上，我总是非常轻易地就能辨别出哪个是城里的母亲哪个是乡下的母亲，如同在人群中轻易辨认出哪个是我的母亲。乡下的母亲，好像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就算她们已经努力地融入城市，努力学习城里人的言谈举止，即使她们已经留着同样的发型穿着一样的衣服，你还是能一下子就发现她们的不同。

    她们的面庞总是更黑。她们在阳光底下待太久：在阳光里出生，在阳光下长大，在阳光下劳作，在阳光里变老。有时，阳光是火辣辣的，当她们一滴滴汗珠滴落在脚下的田地，仍不能让蔫头耷脑的禾苗缓过气来。有时，阳光是暖洋洋的，当她们牵着孩子的小手走在上学放学的小路、走在人头熙攘的集市。有时，阳光竟是冷冰冰的——当她们送别渐行渐远的儿女和再不能见的老人。无论怎样，她们就这么和阳光朝夕相处耳鬓厮磨，阳光是她们最亲密的爱人也是她们最憎恨的敌人，阳光带给她们干燥温暖的人生，也带给她们人群中一眼就被发现的黝黑脸庞。

    她们的皱纹总是更深。不只因为她们鲜少舍得保养，更因为她们眉头总是紧缩，表情总是愁苦。让她们忧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年又一年，要忧心老天爷帮不帮忙给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要忧心地里庄稼一年的收成够不够一家人的日常开支，要忧心在外打工的丈夫工作累不累、安全不安全、工钱能不能按时拿到手，要忧心孩子的学费、孩子的工作、孩子的对象、孩子的房子、孩子的孩子……那么多忧心深刻在了她们脸上，让她们变得不一样。

    她们的乡音总是更浓重。她们和黄土相依为命太多年，让她们一张口就是土地的味道，厚重，朴实。她们习惯了在旷野里呼喊。和偶遇的乡邻打招呼是热情的呼喊，和邻地的妯娌姐妹唠叨家长里短是亲密的呼喊，一路寻找放学后晚归的孩子是焦急的呼喊，回答年老耳背父母的询问是无奈的呼喊……呼喊成了习惯，让她们在人群中不自觉的嗓门就大了起来。但跟某个具体的陌生人交流时，她们又没来由地生了怯意，表情变得局促，声音也低了下来。

    或许，就是这份局促让她们不一样。你有没有发现，她们对空姐每次关于餐食或饮料的问询都显得局促，她们对那些餐饮好听的名字充满好奇，最后却发现什么肉丝面、什么鱼肉饭都不如自己在家一口铁锅炖的大锅饭好吃，什么椰汁、咖啡、碳酸饮料，也并不如自己从山泉直接掬起的一捧凉水好喝。她看别人的眼神是局促的，她面对别人的注视是局促的，她们总是觉得自己不一样，于是真的不一样。

    面对这样的母亲，我总希望自己能多给她们一些照顾，哪怕只是一个诚恳的微笑。因为我知道，那些不一样的乡下母亲当中，有一个，就是我的母亲。

    多希望，可以多陪父母坐几次飞机，去往他们不曾去过的远方。一路保护好他们，把他们当作我的孩子。

    而如果，你在飞机上遇到我叙说的这样的母亲，请一定给她最大的善意和耐心。

    因为也许，那就是我的母亲。

    责任编辑：谢宛霏

许晓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