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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5月2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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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夏(散文)

重庆医科大学学生 林浩然(21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5月21日   08 版)

    教学楼门口,有一棵提前发黄的银杏树。它就像是刷脸支付时的失败提示,以一种无可抗力的姿态告诉我,夏天已经余额不足。意识到一个季节死去的时候,往往会回味那个季节所发生的故事,像登上一辆绿皮火车后,必须把身份证递给售票员检查一样,属于必然性事物。

    回忆在这种时候,显得无比自然。首先是回味过去的一个礼拜发生了什么事,而后是过去的几个月当中所见到的人、留下的遗憾、顺利完成的心愿等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再下一步的进程,就不只是拘泥于眼下的季节,而是把时至今日的人生中,在这个季节里经历过的,所有可思可感的瞬间全都翻找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晾晒一番。

    当然,形形色色的情绪免不了重现于眼前,就像火焰燃起,热浪扑面,浓烟滚滚,所有事物混合在一起,搞得人面红耳赤又泪流满面,千种滋味晦明难辨。

    我首个记住的夏天是在一个炽热无比的城市里度过的,我的家乡四季如春,而那座城市夏季平均气温高达35摄氏度。于是我得以见到许多在我过往人生中,仅仅存在于文学作品中的精彩艳景。像沸水一样翻滚的空气、分贝高到吓人的蝉鸣、飞掠而过的蝙蝠与吞食半边天的云霞。然而事实上,让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这一切新奇景象,而是空气中总是徘徊着某种独属于高温的气味。这种气味新鲜,热烈,像一个成熟的橘子,又像融化的太阳。

    每一个鼻腔被这种气味填满,湿热的空气包裹我的皮肤的时刻,我都感觉到我鲜明又真切地生存在这个世界。我就像头顶上那一块厚重的乌云,会在某个日子拥有一场独属于我的淋漓尽致的雨。

    有些虚幻的感情就是在那样的一个夏天诞生的。事实上,那个夏天我很孤独。那时候我只有十二岁,在一座酷暑难耐、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过着一种没有同龄的亲戚朋友的生活。那时我唯一拥有的电子产品,是一台未破解的学习机,只能用来翻看课本和使用聊天软件。于是我做的一切,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把自己关在空调房里,没日没夜地和网友聊天。

    事隔经年,我已经记不得当时我具体都和哪些人有过交流,又说过什么样的话了。但无比确定的一点是,那时的我绝没有漫谈过所谓理想和自由,所有从我口中诞生的话语都是确切、明朗、掷地有声的。我们讨论动漫人物,讨论如何为人处世,讨论一些对于爱情的幻想,讨论音乐,讨论书籍。唯独从未担心过遥远的未来,和比未来更遥远的事物。

    我所居住的那个小区院坝当中,有着一条长廊,长廊上面开着茂盛的紫藤萝。我记得我第一次看向那条长廊的时候,被层叠掩映的紫藤萝花瓣震惊得目瞪口呆。现在想来,也许当时的我只是有一颗空白的心,世界随便握紧一支绚烂的笔,就能在上面留下浓墨重彩。我总觉得那个夏天显得很漫长,一切事物都堆积在一起,就像那株紫藤萝的花瓣一样,重重叠叠,一头是泥土,另一头是太阳。

    奶奶在那个夏天还很健康,精气神还很足,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占据一家之主的地位。我记得有一天傍晚,我迷迷糊糊从午觉醒来,看见奶奶站在窗台边上,擦拭着玻璃。那时候她的背影被夕阳裁剪,雪白的头发被晕染成橘黄色,整个人仿佛融化在了那个夏天之中。她手臂拿着抹布上下挥动,用一个像极了告别的姿势,把所有的灰尘全都扫地出门。那个时候我觉得奶奶就像一轮璀璨的太阳,永远都不会老去。

    关于那个夏天的结束,我却毫无记忆。我甚至记不得我是如何离开那座城市,重回家乡的,就像是被切割断裂后,又重新黏合的胶片一样。上一个段落里还是那间空调房里的陈设,下一个段落就快进到我背着一个墨蓝色的书包,打着红领巾,走入了初中校园。

    我想,这样的毫无记忆,也许是一种身体的保护机制,让我忘记悲伤。以前看天堂电影院的时候,剧情里的神父会裁剪掉所有的激吻片段。他说,那样的激吻片段有伤风化,会伤害到社会。可能我和那个夏天的告别,不大体面,因此我的心让我忘记了那个长久又悲伤的片段。

    但时至今日,我又有一些遗憾。这种遗憾并非出于惋惜,而是十分功利主义的遗憾,我想,如果有一个足够鲜明的悲伤片段,能让我每一次都顺利流下泪水的话,我觉得我会在人际关系里,省下太多功夫。

    但我想,并不是所有鲜明的悲伤瞬间都能让人流泪。当过于巨大的悲伤咬住你的脚踝的时候,也许你只会倒地,被满地积雪掩埋。泪水因为过于寒冷,只能在眼睛里打转,却永无得见天日的时刻。唯独那些不大不小的悲伤,能让你痛哭流涕。实际上我没有想到写这些事情,我原本以为我会写一些夏天的爱恋,一些转瞬即逝的瞬间,一切灰白的宇宙,一些火焰,或者什么更加浪漫的事物。但很多时候,人类没有操控思绪的能力。(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就叫这个名字,我想,也确实没人能够操控他。)大概是因为今天很热,我戴着耳机,听了很多没来由的歌,枕头因为泪水显得很暖和。我不知道是哪一点,让我想到了我的奶奶。但无论如何,在这个瞬间,我对她的思念到达了顶峰。

    我说我记不清楚那个夏天是怎么结束的,但我很清晰地记得,我和我奶奶的最后一面。那是一次无声的告别。

    那天我收拾好了行李箱,和母亲走到了楼下。奶奶身体已经很虚弱,不支持她下地行走太远的路程,而爬楼梯更是奢望,于是她没能送我们下楼。我走出单元门,提着箱子向前走了一截。那个时候的心境,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可能对奶奶有着不舍,对于可以回昆明抱有期待。但最让我难过的事情,就在那个瞬间发生了。

    我听到了奶奶的声音,清晰,洪亮。她站在窗台那里,对我招手,和我说,下次再见。所有的一切都和她擦玻璃时候的身影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黄昏真的到来了。

    这次挥手的感觉,就像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天边的光已经没那么璀璨了,反而显现出一种接近鱼肚白的颜色。随后那样的鱼肚白也慢慢暗沉下去,变成一种灰扑扑的墨蓝,然后越来越多的黑色墨水从山峦注入天际线,然后天空就变得越发黑暗。我们分别前一天晚上,奶奶痛哭流涕。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奶奶的泪水很冷,很冰,像她无止境地对我的不舍。

    所以时至今日,我会想。如果她对我招手的时候,我跑上楼,给她一个拥抱,也许我还有希望能够等到下一次日出。但当时我什么都没做,于是太阳在火焰里变得灰白,在一个安静的清晨,太阳的余烬被掩埋进了泥土里。只剩下我,遥望着仅存在于记忆里的余晖,咽下一块泪水结成的冰。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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