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夜已深，寒月如牙。
昏黄的室内空气压抑，只有茶汤蒸起的热气证明这屋里还有活物。
“夫君也不必过于担忧，大抵是国君政务繁忙，这才一直没能慧眼识英雄。我这里还有一些金饰，昨晚拿去换了些钱财。明日夫君去给李大人表表忠心，必然能加官晋爵。”紫藤一边低声细语地宽慰着，一边双手端起茶汤递给了对座的男人。
男人只是接过，便放在了一旁。
“我吴起也是师出名门，竟是无用武之地。紫藤，只是委屈你了，跟我背井离乡来到鲁国，抛弃了以往的荣华富贵，跟我一起过清贫的日子。”说着吴起用他宽厚的手掌包裹住紫藤的芊芊细指，紫藤的影子在他深邃的眼中仿佛快要溢出来。
“有夫君这句话，妾生死相随亦无憾。”
二人相拥而坐，只余柔情萦绕。
翌日，仍是阴雨连绵的天气。吴起早早便起身，整理好衣冠，将钱袋揣入怀中，便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远远望着他的紫藤。雾气弥漫，模糊了视野，一时竟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她的身影被拉得纤细、消瘦，直至被浓雾所包裹，褪去了所有颜色、形状。
吴起抬眼端详了李大人的庭院，雕梁画栋，玉楼金阁大抵就是如此。
进了小门，只见内院中忙碌一片，吴起便“入乡随俗”地问小厮，这是在忙些什么。
“回吴大人，是我家夫人嫌这墙上的紫藤花寓意不好，正让人把墙头的花给除去。”小厮答道。
吴起对此言也没有放在心上，护着钱袋快步走进了屋中。
“李大人，这是小生的一点心意。大人与鄙人也算是师出同门，小生愚钝，有许多做事不妥的地方，还请大人日后能多多指点。”吴起低头弯腰，将钱袋恭恭敬敬地捧了出去。
主座上的李大人却只是浅酌着杯中的茶，连一个眼色都没有施舍给吴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吴起心中的热情一点点褪去，双手早已酸痛不已，却仍抱有一些希望，这可是他最后的机会……
“你是真不知道？”李大人放下茶盏缓缓说道。
“下官愚钝，不知大人指的是……”吴起满腹疑问地抬头。
“你当真认为你不能高升只是因为时机未到？你的才华可是有目共睹的。只可惜，你身边一直有一个齐国人，你让国君如何放心将大任托付给你？养虎为患，你应当是明白的。”李大人的话砸进吴起的心头，也撞起吴起大脑一片空白。
吴起走上街头，只觉得天地之间昏暗一片。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向何处，抑或说是不敢去想。
“啊呦！啊呦呦！”
待吴起反应过来，地上已经跌坐了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人。
“我的鼻子啊，我跟你说你今天必须赔……”
地上的老人边说边抬眼望向吴起，在接触到吴起的眼神的那一刻，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见吴起还在盯着他，老人躲避视线，低头喃喃道。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碰到个这样杀害亲人的牲畜。”
老人随即又爬起来，点头哈腰地说道：“南市有一家货铺，里面的盒子华美无比，又是拿桃木所做，最能镇得住煞气。大人没撞伤吧，没事的话，我就先退下了，哈哈哈……”
话音未落，老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市……”吴起喃喃道。
浑浑噩噩之际，吴起游荡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没有仆人，空荡的庭院中，只有紫藤独立于残阳与黑暗的交界之中。
“夫君，我做好了饭菜，先用饭吧。”紫藤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眼神却没有了往日的流光。
“夫人……”吴起一阵语塞。
“先吃饭吧。”紫藤不再看吴起，快速转身进屋。
吴起看着满桌佳肴，潦草塞了几口，便再也用不下去。话语堵在咽喉，却吐不出口。
“夫君要说什么我都明白，我也知道市井间的流言。我原以为夫君是不在意那些，所以我便也佯装不在意。李大人说了什么我早已猜了大不离，想来这应当是我们最后一次共饮了。”说完紫藤仰头，一杯酒下肚。
吴起不敢直视，也没有阻止，只是埋着头。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才双十年华啊！”说罢，又饮了一杯。
紫藤气息早已不稳，血慢慢从她口中溢出，手臂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滑落。
吴起早已无声哽咽，将紫藤抱在怀中，却仍旧不敢直视紫藤的眼睛。
“吴郎，我怕疼，求求你了，能给我留个全尸吗？这酒已经是够苦了。”紫藤气若游丝地在吴起耳旁说道。
吴起不敢应答，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不敢再给她留下念想。
紫藤看见他的反应，眸中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
紫藤渐渐没了温度，吴起放下紫藤。神情空洞地朝着屏风处走去，取下利剑细心擦拭。擦拭完毕，吴起将剑摆正，却也只是呆呆地望着它，再无多余的动作。
终于，天空中有一丝晨光挤开了云雾，洒下了久违的阳光。吴起提起刀，取出早已买好的华美盒子，踱到紫藤身边，喃喃道：“很快的，不会很痛的。”
手起刀落间，尚有余温的血液溅了满地。
合上盒子，吴起再次向门外的光亮奔去，再也没有回头。
《史记》有云：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尝学于曾子，事鲁君。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辽宁师范大学学生 华新贝（21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