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的蜕变（九）

    巨匠

    白石的画，常常巧思迭出，给人无尽的回味。如《放牛图》，画中并没有牛，画面上方是一枝灿烂的桃花，下面几笔绘出一个小板凳，板凳上放着缠成一束的拴牛绳。你可以想见：明媚的春天，把牛绳解开，牛撒着欢儿跑到鲜嫩的草地里去吃草了。

    老舍先生曾出题，请他画一幅《蛙声十里出山泉》。怎样画出声音呢？画青蛙在溪水旁张着嘴吗？那可就太直白无味了。十里的长度又怎么办？您看他只是画出了潺潺的山溪，溪水中画了几尾蝌蚪。观者由蝌蚪想到它成长为青蛙，由青蛙想到一片蛙声，二维的画面，顿时变成了四维空间。此时的他，已经修炼出一颗丰盈的匠心，真是诗情、妙手，通透无碍了。

    92岁那年，白石老人画了两幅《荷花影》，让李苦禅、许麟庐两位弟子抓阄儿各得一张。画中，斜伸出一枝红艳的荷花，下面勾出水波涟漪，水中有一个荷花的倒影，几尾蝌蚪向荷花的倒影聚拢着游去，似是追逐着去啃食。

    荷花倒影和荷花向着同一个方向弯曲，这是不合常理的。岸上的人才可以看到荷花的倒影，水中的蝌蚪根本看不到的，也就无从去追逐。可是，白石难道就不知道这有悖于常理吗？

    不是的，此时的白石，已经随心所欲，以童心来驱使笔墨，不管合理不合理，只管是否有艺术的天趣。这，已经类似于禅境了。

    说到禅，又想到白石老人画蝉，他把透明的蝉翼，蝉的头、腹、脚爪都画得精细入微，好像比真的蝉都生动。他还多次把菩提树叶（又称贝叶）和蝉画在一起，佛陀在菩提树下开悟，蝉又和禅谐音，如此，就是在画禅了。他在《贝叶鸣蝉图》上题诗：“漫游东粤行踪寂，古寺重经僧不知。心似闲蛩参人事，细看贝叶立多时。红叶题诗图出嫁，学书柿叶仅留名。世情看透皆多事，不若禅画贝叶经。”

    参禅的人，所谓的看透，都是教人放下、超脱，白石的禅理又是怎样呢？

    他也曾想过知足常乐。第一次远游时，他曾对夏午诒说：“没有别的打算，只想卖卖画，刻刻印章，凭着这一双劳苦的手，积蓄得三二千两银子，带回家去，够我一生吃喝，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也曾想过“息肩”。1932年正月初五，70岁的白石惊悉得意门人瑞光和尚死了，非常伤心，“到莲花寺里去哭了他一场，回来仍是郁郁不乐。我想，人是早晚要死的，我已是70岁的人了，还有多少日子可活！这几年，卖画教书，刻印写字，进款却也不少，风烛残年，很可以不必再为衣食劳累了，就自己画了一幅《息肩图》，题诗说：‘眼看朋侪归去拳，那曾把去一文钱。先生白笑年七十，挑尽铜山应息肩。’”瑞光55岁早逝，让他感到造化无常，生出些“看破红尘”的想法，想歇下来。可是，他根本做不到，写完了诗句，照常还要读书画画。他说：“看来，我是要劳累到死的啦！”

    1919年冬天，白石第三次到北京。准备返乡时，朋友胡鄂公劝他留下，说他的篆刻和画，人们都很珍爱，何苦再回湖南乡下“草间偷活”呢？“况苦辛数十年，不可不有千古之思，多居京华四、三年，中华贤豪长者必知世有萍翁，方不自负数十年之苦辛也。”虽然这次白石还是回乡了，但朋友的话不可能不对他有所触动。随着艺术水平的日臻佳境，成为名留千古的大画家，是他暗暗勉励自己的追求。

    真要说白石也有禅理的话，那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从一个只上了不到一年学的失学儿童，到粗木匠、雕花木匠、画匠，再到诗书画印全能的画家、大学教授、世界知名的艺术巨匠，这种蜕变何等艰难！他是用奋进的精神、坚韧的毅力、勤劳的开掘，顶着压力，上下求索，一口口采食营养，一步步爬出泥土，一点点蜕去外壳，才得以脱胎换骨，才迎来自由高飞、放声吟唱的那一天。

    责任编辑：宋宝颖

王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