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每天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把当天布置的家庭作业做完。母亲干完农活从地里回来之后,也会忙不迭地借着夕阳的余晖烧火做饭。晚饭做好太阳业已落山,母亲小心翼翼地点上煤油灯并将灯放于餐桌中间,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盛饭端碗,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刻,便是围坐在灯光微弱的饭桌前享用晚餐。我吃饭时总是三心二意,时常一不留神将头往前一伸,刘海或鬓发就会“滋啦”一声烧掉一片。在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中,母亲用筷子敲打我的额头:“吃饭都没个正形,灯火不烧你烧谁!”我摸着焦糊的头发,委屈得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
在物质匮乏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从屋脊的梁木上垂悬而下的电灯泡形同虚设,因为谁都不知道供电所何时往乡下送电。大抵他们是否往乡下送电全凭心情——心情好,便给你一片短暂的光明;心情不佳,乡民只能与煤油灯相伴。即便供电所送来了电,家中那盏15瓦灯泡工作起来亦宛若“云迷雾锁”,光亮与煤油灯几无区别。即使如此,我依旧对电心心念念。正在吃着晚饭的时候,家中突然来了电,我会像村里很多孩子一样,不容分说地放下碗筷,不顾父母的劝阻呵斥,连蹦带跳地跑到村路上广播宣传:“来电啦!来电啦!”黑暗的乡村在阵阵充满喜悦的叫喊中渐渐明亮起来,哪怕那电量孱弱得犹如奄奄一息的垂危老者,却也难挡光明带给乡民的欢乐。
那时农忙时节日夜劳作是乡村常态,父母干起活来,常常过了晚饭饭点仍然不见回家。每每于此,饥肠辘辘的我,便去邻居二婶家借来一盏手提灯,然后沿着黑暗的乡路下地喊他们回家做饭。月黑风高夜路难行,我走在路上遇到返家的路人就会叫喊“爸妈”,试图通过声音避免与双亲擦肩而过。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家里也能买上一盏手提灯呀,有了手提灯,不管刮风下雨,我都能借其光亮自由前行了。父母并不知道,我每次硬着头皮去二婶家借用手提灯有多难为情。
后来,在我不厌其烦的软磨硬泡下,那年午收之后卖完小麦,父亲从集镇上买回来一个比手提灯高级甚多的手电筒。我眉飞色舞地正准备拿出去炫耀,却被母亲当即拦住:“千万别声张,电池挺贵的,都来借咋办?”母亲色厉内荏地让我守口如瓶,而我自然也不愿将心肝宝贝拱手借人,甚至开始对被二婶视若珍宝的手提灯嗤之以鼻——手提灯哪能与手电筒媲美?全村都鲜有这样的“高级家电”。所以,只有在夜深人静或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们才会小心翼翼地取出手电筒,借助它那不怕风雨的光束照亮前行的夜路。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严实,以致过去良久,“秘密”才公之于众。乡邻们遇到急事需要夜路出行,都会过来借用手电筒,母亲每次都会慷慨相助。手电筒于无形之中增强了邻里之情,也提升了我家在村里的知名度与优越感。
我读中学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安装了节能的白炽灯,电力供应业已稳定,乡民摆脱了电灯成为摆设的魔咒。每到夜晚来临,白炽灯次第亮起,普通人家开始享受夜晚的温馨。再也没有孩子趴在煤油灯下写作业了,再也不用去左邻右舍借手提灯、手电筒了。
时至今日,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深入推进,村子里不仅实现了生态绿化、环境美化、道路硬化,还实现了照明亮化。村庄里数年前就安装了整齐划一的路灯,间隔的路灯将宁谧祥和的乡村夜晚映照得宛若白昼,无论步行抑或驾车,再也不怕跌倒与撞树的事情发生了。灯盏让人的心灵明亮起来、视野开阔起来、生活丰富起来、心情飞扬起来。
路灯下正在通过短视频平台进行直播的广场舞,成为乡村一道新的风景线。生活的灯盏,越来越明亮节能,它把通往幸福生活的康庄大道,照得又亮又远。
责任编辑:谢宛霏
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