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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7月0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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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小说)

王德琴(25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7月02日   01 版)

    看见雪覆盖山林时才意识到故乡的初雪已过,那时想着,遇不上故乡的初雪,深冬的雪总要遇上。

    我坐在车的后排,看着窗外的雪零散地铺落在公路旁的树上,矮地的枯草枝露出它们死去的颜色,这极小的雪无法遮盖它们。一辆辆飞驰的车不停地斩断我的视线,长达一年没有回家,我的眼睛不知不觉就被泪给蒙住了。家乡并不繁华,它落在山间的某一低处,它只是小小的一间屋子,一张火炉,就夺去了我所有的情感。爱我的人离开了时间,我爱的人早出晚归供我奔向繁华、远走他乡。可我不愿拥有这繁华,我只想回到家乡。

    父亲一句话不说,载着我和我搬家剩下的衣物锅碗。我也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窗外,穿梭在雪天,回到家乡。

    到家的第二天起床看着窗外,雪算是彻底地降临了。

    小时候最喜欢的时节便是雪季,那时的冬夜总能给我一个好梦,早上醒来朝窗外看去,便会看见伯伯家的黑色屋瓦被雪彻底盖住,蓬蓬松松的,好似棉花。睡意全无,翻身套上衣服和裤子就冲出屋外。院子里湿漉漉的,只有边界堆满了雪,奶奶总是这样,她一早就起床将院子里的雪全部铲尽,我朝她抱怨:“多好的雪啊,全毁了。”

    奶奶却说:“怕你摔着。”

    再往院子外面走,便是一处菜园子,一棵棵白菜整齐地立在冬雪里,依稀可以辨认出绿色。我顺着菜园边上小路的雪走,一步一声闷响,远处的山林被雪覆盖成雪山,和天连成一片,不见太阳,但天还是明亮。沿着大路一直向下有一户人家,小时候我常往那儿跑,去找兰子玩,按照年龄来算,我得要称呼她为姐姐,可我从没这样喊过。兰子是我最好的玩伴,她同我一样最喜欢下雪天。

    附近有一座松林山,林中有条又高又险的泥路,大概有3米宽,就是这条泥路把两个小寨连接在一起,想要去隔壁寨这条路是必经之路。如果是在冬天,两个寨子就被冰雪隔断了,很少有人会走泥路。兰子的胆子特别大,她背着她父母去找家里面的砍刀,便拉着我去木屋后院的竹林里砍竹子,专挑粗大的。别看兰子是个女生,力气是从小练起来的,玉米收获的时节她将背篓塞得满满当当的,大气也不喘几下就从地里运到家中。几根竹子对于兰子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事,用力砍几下,竹子就倒地了。

    她将砍倒的竹子锯成大概一米长的短节,再用砍刀劈成两半,最后一步就是用结实的绳子套在一起,像电视剧里的竹筏一样。做好工具,兰子便拉着我前往陡峭的泥路,我们踏着冰面艰难地爬到山顶,兰子抄起砍刀去找细软的松树枝条,然后将带叶枝条铺在竹筏上固定好。她坐在竹筏的前端,我坐在她的身后,数三个数一起用力向下滑。兰子的胆大不仅如此,她还尝试着站在竹筏上往下冲,她是真不怕死,如果不小心冲下路沿,那一定是重伤。当时的快乐已经麻痹了枝条硌屁股的疼痛,晚上回家睡觉时才发现屁股全是血条子。

    我记得有一年冬季,松林山连续冻了半个月,我和兰子把那条冰路滑得亮光光的,几乎不可能向上爬。隔壁寨的有户人家专门养鱼,应该是有人订购了一筐鱼,那户人家不敢开车通过冰路,便一前一后地抬着鱼从松林山走。我和兰子没动,就坐在山顶上,看着两人从平路走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向上走。两人走到路的中段,后面那人没站稳摔倒了,鱼散落一地,跟着冰面滚了下去,我和兰子哈哈大笑。

    这两人把我和兰子骂得狗血淋头,等他们走后,我们在后面扮起鬼脸。紧接着,我们的事情就败露了,应该就是那两个人告密。兰子的母亲看见兰子站在竹筏从路的顶端冲下来,吓得发出尖叫。

    “你这个娃儿要上天嘞,不打一顿是不长记性的!作业写了吗?整天就知道玩!”说完这话,兰子的母亲从背后抽出事先准备好的竹条就追来,我灰溜溜地回家,兰子被打得龇牙咧嘴地哭喊: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妈!”

    兰子的母亲很不喜欢雪天,因为干不了活儿,没有收入,家里的孩子调皮总爱出去玩,一不注意就摔着,如果保暖不及时得染上肺病,又要花钱住院治病,肺病不容易治好,整个冬季咳嗽不停。这些事情操心到没完,每年下雪,听见最多的声音便是兰子母亲抱怨的声音。

    兰子从小就和她母亲生活在一起,这也是我所羡慕的。喜欢冬季除了有很多好吃和好玩的,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春节。我从小就没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一年之中,只有过年他们会回家,可团聚的时间不长,热闹和寂静就在一夜之间。

    如今,这陡峭的路已经被磨平,翻修成了平坦的路,兰子远嫁外省,而我却成了远行的那个人。自从养大我的奶奶离开后,父母便回来接手田间的农活,我和父母互换了身份,从我盼他们归家到他们盼我归家。人生或许是由一场场分别组合在一起,在分别里存有期盼,所以努力,这就东拼西凑成了一生。

    沿着雪路向下走,我便到了兰子家的小院里,没算时间,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那时雪开始飘落起来。

    小院那头紧闭的门从里面拉开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走了出来,略显费劲,尽管她的脸已经臃肿,但我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兰子!”我朝她大喊。

    “呀!是阿勤啊!”兰子见到我,似要往雪地里走。

    我赶紧迎上去,扶住她:“你大肚子,要小心些,别往雪里走。”

    “这冬天就是烦,特别是下雪了,又冷,孩子容易感冒。”

    听她说完这话,我有些发愣。

    兰子很热情,她拉着我进屋,还为我烧了一杯茶。她的母亲不在家,兰子说吃酒去了,年关结婚的不少,这几天酒席很多。

    我能感觉到,我和兰子之间阻隔了一座山。

    “你现在在哪工作啊?”兰子问。

    “市里。”

    “听他们说你在医院啊?”

    “嗯,暂时在医院。”

    “医院好啊,待遇好,工作稳定。”

    我有些苦笑,也没解释。

    “要生二胎了,预产期要到了吗?”我问兰子。

    “是啊。”兰子脸上露出大人才有的忧愁表情。我这才仔细看她的脸,就像纸被水浸湿后拿出来晾晒干后的样子,褶皱都变得坚硬。这张脸,震动着我的世界。

    “妈妈,妈妈,我的雪人堆好了。”屋外的喊声最先冲了进来,接着就是撞门的声音。是个小女孩。

    “笑笑,快来,叫小姨。”

    紧接着,我便收获到了小女孩清甜的声音:“小姨。”

    声音里夹杂着害怕,我成了那个让人害怕的大人了。

    兰子将笑笑拉在身旁,握住她的手说:“笑笑,不准去玩雪了。你看你手这么冰,小心感冒了,不然要吃药。”

    “妈妈,我想去玩。”

    “不准去!”兰子摆出一张严厉的脸,“作业做完了?就知道玩儿,把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再说。”

    “哦。”笑笑低着头回答了她的母亲。

    “笑笑。”我俯下身子。“你不知道,你妈妈小时候胆子可大了,玩雪比你还厉害。”

    笑笑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我,睁大眼睛,对我露出天真烂漫的笑。

    “笑笑,别整天想着玩,你要好好读书知道吗?”兰子说完这话便看着我,“你要像你小姨一样,好好读书,将来考高中考大学,去城里找个好工作,知道吗?”

    “孩子还小,怎么开始灌输这个想法了?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好榜样。”

    我也不知道这话怎么从我嘴里蹦出来的。恍然间,原来我们的聊天已经从孩子的吃喝玩乐变成了大人的家长里短。

    “你不知道,这些话要早点对她们说。我小时候就是没有好好读书,所以才混成这个样子,要是好好读书,是不是就不是这样?”兰子的眼里露出悲伤和悔恨的一角,我无法窥及,也不知道她现在的生活过得怎样。

    这话我无法回答兰子,因为我现在的生活也过得一塌糊涂。

    大年初二,母亲帮我收拾东西,父亲开车送我到车站,和父亲告别后,我离开了家乡。我见不到家乡深冬的雪了,或许,今年深冬的雪不会下了。

    兰子原本打算来送我,却因为大肚子行动不便,她抱怨这雪天不能送我,所以在自家的院子同我告别。

    “走了,兰子姐。”

    我终于还是喊她兰子姐了,这是规矩,这是大人才该有的规矩。其实,告不告别都无所谓了,因为都是大人了。

    兰子说她羡慕我的生活,早知道,她应该认真读书的,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拼命赚钱。我问她为什么要拼命,人过得开心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其实我想说没什么可羡慕的,我也有羡慕的生活,我所处的环境对我来说也是人间炼狱。

    “肯定要拼命赚钱啊,我们有两个孩子要养,不赚钱吃什么呢?”

    是啊,不然吃什么呢?雪天还是雪天,只是有人背负了母亲的责任所以离开了雪天,她让出了位置,有个天真的孩童冲进了雪天。母亲这个位子让我敬畏。母亲说终有一天我也会成为母亲。某天我会成为一名母亲,不得不去点燃自己,不得不去砍断自己的理想,想到这里我便害怕起来。

    我不再拥有孩子般的心情去盼望雪了。以前眼里的雪天和现在眼里的雪天总是不同,那时觉得雪雨就像天空在撒糖粒一样,落在我充满期盼的童年里,之后我便用3个季节来怀念冬季的糖。

    而现在看来,冬天的雪和盐没什么两样,落在泥路旁零星的孤树上,落在村中的木屋黑瓦上,落在呼啸的山林上,落在来来往往的人生大路上,把这个世界的创面咬得鲜血淋漓。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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