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情歌

    高原雪域，莽莽苍山。

    随着视线的晃动，一幅长卷山水画就此铺开，藏青色打底的泼墨晕染开来，绵延且无垠。画幅中央，一条斑驳着雪银与青灰色的蛟龙逶迤其上，大有欲与天公试比高之态。

    未几，行至终章，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单调的画卷多了些彩绘。黄绿色的牧场上正守望着数头西域牦牛，早听闻藏区衣着服饰与他处大不相同，穿红戴绿裹着各色图案藏袍的正是牧场主，正吆喝着牦牛回舍。视线由牧场望向远处，在草坡的制高点，由各色彩带搭成的“塔楼”映入我的眼眸，这大抵便是五彩经幡吧。据司机师傅说，传说当风吹过经幡，神灵便会普度众生，高原就会得到庇佑。听罢，众人缄默，注目经幡，直至其消失在车窗的视野里。

    2024年年初，来自天南海北的海子计划支教小队成员在青海省西宁市会师，随后我们一行10余人乘坐前往和日镇的大巴，开启了5个小时的漫漫车途。

    出发时，仍是晌午。说来也怪，虽是深冬，太阳却散发出高浓度的强光，几度使我在入睡与清醒之间徘徊。傍晚，太阳骤然隐去，寒意也浓了几分，路旁商铺的行人逐渐开始多了起来，我们也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出来迎接的是当地志愿者桑老师、支教组织发起人戴老师以及领队博阳。交流完第二天的安排，我们来到了临时寝室。与其说是寝室不如说是杂物间，石砖地上铺了两层垫子与被褥。屋外极冬寒霜，北风呼啸，屋内寒冷似铁，10位志愿者比肩接踵，方才有了些许暖意，不多久便在舟车劳顿的困倦中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太阳尚未现出模样，月光洒落着水雾般的清辉。打开手机预报提示气温零下30℃，只见未晾干的毛巾变得坚如磐石，昨夜洗漱倾倒在屋外废墙根变成了坚冰，望着远方的雪山，恍惚中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青藏高原。

    大伙儿起得都很早，强烈的高原反应彰显着西北雪域的威严。今天是招生的日子，收拾出房间、整理桌椅黑板是当务之急。我们找到就近的学校，沟通后借用了百余张座椅，又租借了当地热心村民的仓库房，你一张我一张，你一回我一回拾掇出了五六间作为教室。在村里干部的组织布置下，叶木贡村内乃至村外的孩子都闻讯前来报到，递交入学申请书。

    忙活到下午，日薄西山，招生工作也便进入了尾声。受到村干部的热情邀请，我们一同前往了村支部大院。院内不大，伫立在院中央的国旗杆很是醒目，大院门前有两排布告栏，藏汉双语，承前启后介绍了和日镇的发展报告。随后，藏族同胞为我们每个人佩戴了哈达，白色的有，黄色的有，红色的也有。我们双手作揖，跟着桑老师有样学样地回了一句“嘎真切”（藏语，感谢的意思）。

    在学校里，我担任初一年级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一个年级的人不多，刚好把10余平方米的小房间坐得满满当当。学生黝黑瘦削的脸庞上带着些许腼腆与胆怯，其中有一个小姑娘让我印象格外深刻，她留着与男生相似的短发，积极且热情，在第一节课就自荐为班长。后来，在支教结束返回学校后，我还接到了她来自电话里的问候。

    课上，我和学生谈起梦想，有的孩子想成为解放军战士，有的想成为警察，还有的提到了老师、舞蹈家……都是对未来正向的期盼。我在内心默默祝福他们梦想成真，即使我深知自己不太可能参与进他们的未来。

    之后的课上，我展开了相反数、绝对值、解方程等数学知识的教学。这里的孩子基础大多比较薄弱，查漏补缺绝不可怠慢，孩子们的积极性格外值得夸许。有一个有着红嘟嘟的脸蛋，总是挂着鼻涕的孩子，他和班长每次在课堂上都跃跃欲试，争着回答问题，虽说对错参半，时而引得其他人插科打诨，倒是也活跃了课堂气氛，给寒冷的冬日添了些暖意。

    中午吃的是大锅饭，学生的午餐也是老师们准备的。高原的火不好生，只有通上鼓风机，加了煤炭，添些牛粪，火才能像一些样子。这顿饭的味道如何，我已记不太清了，但当时孩子们红扑扑的小脸上泛起的满足笑容，却烙在我的记忆的深处，值得我用一生去回味。

    午后，冬阳普照，围裹数层的围巾方可解下松绑。到了下午，太阳依旧辉光不减，直至傍晚，赤日才一去忘返般潇洒飘逸骤然隐去，金乌负日，红盘乍涌，倒是有些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意境了。

    送走最后一名学生，老师们也开始了次日的备课。晚间备课时，总会有几个孩子缠着老师问问题，关于数学，关于志愿者，关于祖国东部的种种……稚嫩的声音在寒风中平添了几抹快活的气氛。

    夜色愈加浓烈，由山峦南来的风聚拢在山脊的和日镇，月色下的五星红旗在村支部大院中心摇曳，清朗的月光把红旗照耀得无比鲜艳，与远处的苍茫形成了巨大的分殊。月光下，影子越拉越长，虚无中又与山头五彩经幡的影子交相辉映，影影交融，年年岁岁地见证着这片土地上的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忽而若虚若实，梦幻泡影。周围的喃喃私语声，大巴车的轰鸣声，扎西吹的骨笛声，卓玛哼吟的情歌声，牛羊的嘶鸣声……返程的大巴车上，我从睡梦中逐渐回到现实。

    那是许多天之后的一个凌晨，天色尚未破晓，飘在寅时的雪，覆盖了黑夜。远山沉寂，牛羊不语，和日镇与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长，也许只有见过它的人，才能懂这份难舍的思绪。睡眼惺忪之中，我不愿睁开眼，我多么想和时光一样潇洒地离开，可是我没能，我没能。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南京中医药大学学生 朱立志（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