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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艳阳在云霞中烧出一个窟窿，整片天空都被抹满了红堂堂的光彩，老木屋门前的那一树年轮也浸染了风的色泽，夕阳的余晖模糊了年轮的线条，似水中的墨迹，最终在夜幕中流尽。
云杉的针织里，一座老旧的木板屋落在林子中，屋后有一截被草叶朦胧了棱角的矮阶，矮阶前有一树年轮，很是宽大。这屋子里住着一位护林人，林外村里来的打柴人说起他时，只提到他迎着一个冬天来，携着一颗嵌红星的八角帽，其他的便不太清楚。一身厚大的棉衣罩在他瘦小的身子上，显得太过臃肿。他蓄着浓密的白须，传闻说过去他是将胡须修得极体面的，但时间长了便也没人记得他之前的模样。
拂晓，护林人就会开始游走在杉木林中，用干柴般的手指抚触每棵树木肌肤上年迈的纹路。打柴的村民常能与他打上照面，过去，有人见了那皱巴巴的大衣还会打个招呼，护林人却从来只是看着打柴人，胡须颤动着，眼睛眯成一条线，或许他那胡须下干瘪的嘴唇正说着什么，但没人能听清。对着这样的人，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所以也从未有人知晓他的姓名或家事。久而久之，没人会理会他了，护林人继续守护着这片偌大的林子，打柴人继续为冬天筹备着柴火。
护林人的黄昏，经常是蹲坐在生着地瓜叶的矮阶上，伴着屋前的潺潺水声，注视着木桩山的年轮。有人觉得怪诞，但在沐浴了数不清的晚霞后，便也见怪不怪了。
护林人小屋的院前院后，总落着麻雀、乌鸫、画眉，每天清晨，他会在院后放上个边沿破了口的搪瓷盆，盆里是些没过筛的高粱、苞谷，特意泡过水，个个饱满丰润。这些鸟儿成天陪着护林人，却也不吵闹，高歌的也息了，呼朋的也静了，纷纷昂着浑圆的小脑袋和他一起看守这林子，只有那搪瓷盆里还有些叮叮当当的奏鸣声。
往日的杉木林总是过于静谧，唯独时光从不懒散，冰封初融的河川在它的催促下也早早开始了奔跑。云杉在渐红的白雪里憧憬着蔚蓝的苍穹，但护林人在林间巡查的步子却一天比一天缓了，那件军大衣似乎变得比过去更为笨重，他注视着年轮的时间也愈发漫长。
那个春天，林中多出了一个青年的身影，行走的身姿矫健，却少了一只抚摸树木的手。青年的左袖空荡荡的，他身上穿着那件熟悉的大衣，棉絮已从其中露出了脑袋。打柴人偶尔路过，听到林中传出《月牙五更》似的小调，但老护林人已是许久未见着了。鸟儿们还常来，每个清晨，在那个搪瓷盆旁，默默盯着青年。
再往后的日子里，打柴人逐渐与青年熟络起来，当问起他的家事时，他只是尴尬地笑着，留下一阵沉默，稚嫩的面庞带着阳光晒出来的黝黑，眼眸间常浮起红润。那座护林人的木板屋外开始常常漫出苦涩又强烈的草药味。春天越向夏天走去，杉木林里的风变得不愿停歇，那草药味也更似川流般不住地溢向四方。
老护林人又独自坐上了屋后的矮阶，地瓜花拥在他的身旁。他静静地望着林中贯穿而过的溪流，泛青的坚冰已然散尽，堆满白玉的河滩上，青年不知正拾掇着何物。夕阳为溪水绣上了新的流苏，画眉的歌喉渐匿了声息，老护林人默默看着那一树年轮，一缕光掠过了他眉目上的银丝，未曾留下什么。护林人的白须颤动着，画眉鸟落在了沾上青苔的屋脊，青年注视着铜像般的老护林人，林荫朦胧了青年的面庞，没人说得出他的神态。
春的闭幕曲在不知不觉中奏响了。远远地，一束殷红在墨染的深棕里升起，那赤红迅猛地侵蚀着寂静的深森，赤色的末梢是无尽的浑黄，天空霎时间被熏作不安的幕布。打柴人不敢往林子里走，他们默默望着遍野的篝火，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人敢说话，闭塞的山野让他们不知所措。村民们心中祈祷着老天送来一场冷雨，救出大地的财产。
傍晚，一阵阵热浪冲刷着杉木林，连原本天上常有的火烧云也没人望得清，火焰的喧腾冲散了一切图画。声声警笛的接近让村民愕然，而后则是欣喜。没人知道是谁报了警，但只要望见那火红的铁皮车在火舌间如英雄般降临，他们便不再过多地想了。
天空随着时间的流动开始泛起青紫，闪动的星辰也逐渐探出一些来，漫天水汽冷却了杉木林的炙热。到了后半夜，月亮才从山里升起——一轮橙红色的、硕大的月亮。数不清的云杉在火中逝去，它们的遗体卧在泥土上，孕育着下一片杉木林。人们开始慢慢地走入森林，在火焰最后匿迹的地方，一顶依稀可辨焦黑的红星八角帽静置于木桩上，半掩着年轮。
夏天悄悄攀上了护林人家的屋檐，寂静的杉木林里，溪水洗刷出云雾般迷蒙的翠色，画眉鸟维持着一种独特的缄默。老木板屋后的那一树年轮上，不知何时起布满了裂纹。又是数不尽的黄昏，有人说在林中听见某种铃声，但是没人说得清那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人们仍常看见青年的身影游荡在林中，似已消瘦了许多，再听不见《月牙五更》的曲调，年轮旁也少了个沉默的苍老身形。
人们照常拾着云杉的散发，生着如丝如缕的炊烟。风依旧走得那样急，年轮依旧未长出新的一圈，但是在这片树木曾留下阴翳的土地上，仍是往昔的翠色。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北京语言大学学生 肖宇飞（18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