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
你曾有多少故事，竟要说给大风听。
——题记
---------------
故乡靠海，伴水而生，家中祖辈皆靠海而生。爷爷总说：渔人永远离不开海。
爷爷为人质朴平实，身形壮硕，有一副被海浪锻造出的臂膊。小时候家里穷苦，家中辛劳全靠爷爷壮硕的肩膀支撑着；他七岁下海捕猎，在惊涛骇浪的洗礼下打磨了一身的钢筋铁骨。爷爷性格坚毅，数十年的风浪早已让他比海边的礁石更加坚毅。我想岁月与他做了一笔交易，用宠辱不惊的云淡风轻交换他的兀兀年少，伴之以深邃的睿智眉目。
小院绿意葱茏，简单干净又和睦。爷爷每年都会亲自酿造地瓜酒，一到夏天，小院前的木桶中便飘逸出浓烈酒香，摇曳出光晕，徘徊着我的整个童年时光。爷爷会在归岸后的每一个淡红色黄昏，用自制的葫芦瓢舀起木桶中的佳酿，大口豪饮。他总是笑眯眯地表露他的欢畅，抒发他一日辛劳之后的闲适悠情。我会蹒跚地跟随着他的脚步，咂巴着嘴紧盯着他手中的珍宝，他总是开怀大笑，将酒递交给我，看着我大口大口吞咽。我狼吞虎咽，结局自然总是脚步蹒跚，倒地不醒。迷糊间只听到爷爷的笑声，稳重中带些苍凉，仿佛夕阳下的惊涛拍岸。
爷爷为人处世分外和善，在同村乡邻间积攒下不俗的口碑。作为一个渔人，他信仰大海的浑厚与庄严。他一生奉海洋为神明，有着海洋一样宽阔的心胸，这样高尚的信仰支撑着他这一生漫长的岁月。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渔人与海是共存的。
我至今仍记得童年时的一个又一个午后：潮涨潮落，云卷云舒，和风吹扬起细沙，在海风中随意飘舞。我们爷俩一起前往海边，一支螺钩，一个木桶，就足以诠释天伦之乐。掰开浅滩边的细碎石头，里边有小螃蟹在匆促逃逸，海螺挪动着胖胖的躯体，螺钩轻轻拨动，用力将海螺挑飞，木桶在底下承接的，自然便是我们的丰厚收获了。时间慢慢流走，怀抱一整个下午的欢愉与喜悦，整个海滩飞扬着一老一少欢乐的笑声。
爷爷偏爱辛辣口味。喜爱海螺叠加两片生姜，烧大柴大锅水煮。配上自制的地瓜酒，再来一碟花生米，豪饮一大口螺汤，嘴角咂巴间，回味唇齿留香的甘甜，身心畅快舒适。他深刻懂得如何生活：忙碌时辛勤劳作，闲适时舒适享乐。海风依旧在轻抚浅滩上的风沙，风车在晚风中飘摇呼啸，转动时间的年轮。渔船在海浪中摇摆不定，摆动着岁月的忽快忽慢，我的童年也在潮起潮落中奔赴而过，匆促流走。
时间经历了一场巨变，聚散悲欢都被颠倒打乱，重新组装。爷爷嗜酒如命，无酒不欢，他终日与酒相伴，以酒为友。只是人的身体耐力终究是有限的，一旦崩盘就再难挽回。爷爷休海停渔之后的大半时间，整日休闲无事便靠喝酒度日，岁月磨砺了他的坚韧意志，锻造了他的铮铮傲骨，给予了他稳重沉着的灵魂，却夺走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强健体魄。
那年夏天，爷爷突发半身不遂之症，诊断为喝酒中风，导致左半身血管梗塞。当我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似乎已不认识那个他了：他变得憔悴枯槁，苦痛不堪，面色狰狞，眼睛疲惫到难以睁开，眼窝内陷，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左半边嘴角间或抽搐，不断流下涎水。头发趋向发白，瘦弱不堪，左半边身体由于没有血液流通而变得僵硬，感受不到任何知觉。
他就那样地躺着，声音沙哑低迷，双目无神，大小便失禁，苦痛不堪，身体感受不到知觉，无法活动。几十年在岁月浮沉大风大浪中沉淀下来的厚重与威严，在那样的病痛羞辱下，显得多么的渺小啊！
作为一个渔人浑厚的果断刚毅和执着的坚韧不拔，在命运的捉弄下如风中浮萍，不堪一击。
这一回，他的信仰似乎离他远去了。
奶奶全程陪伴在他的身边，无微不至地照料他，辗转各地为他治病疗伤。其实最伤心的就是奶奶了，她极力克制自己的忧伤，暗地里抹不尽一把又一把的辛酸泪。家中老小也都是这般，心系爷爷的安危，往往分外揪心难熬，心绪难平。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爷爷的病情总归稳定了下来，有了一个循序渐进的康复过程；从刚刚开始尝试坐正，到努力尝试站立，努力做手脚的康复动作，其间虽然辛苦曲折，但也总算是熬了过来。
一场突如其来的悲惨命运恍然间降临到他的身上，打磨他的肉体与灵魂，历尽了艰难和困苦，低迷与挣扎，时间还是按部就班地流淌而过。我始终记得他第一次尝试拿起拐杖走路的那天，他单手握拐，单脚跳跃，拖着另一只脚蹒跚前行。目光坚定，紧盯着前方，哪怕手臂与脚踝一直在颤抖，他却怡然不惧。阳光照射在他的背上，在地上拖曳出一串长长的剪影，光芒细碎，伴随着他的汗珠纷飞飘摇。他还是那样的高大，那样的勇敢无畏，岁月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却带不走他的傲骨铮铮。
爷爷他终究还是拾回了他的信仰，只是历尽飘零，无畏风雨。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渔人永远离不开海。
如今生活过得淡泊满足，爷爷已经恢复大半，看过去矍铄如常，只是他从此滴酒不沾，闲暇之余的爱好改成了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从此家中少了一个慈祥长辈，多了一个蹒跚学步的老小孩，我们一家也逐渐恢复了欢声笑语。
渔人一生都在追赶，追赶海浪也追赶时间。我的爷爷是一位平凡的渔人，他的一生用脚步丈量沧海，也书写着属于自己的温情故事。晚风又起，远在异乡的我放下手中的笔，深吸一口气，耳畔似乎又听见了爷爷如海浪一般苍凉的笑声。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刘益鸿（25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