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它我就不去上学！就算是中考我也不去！

　　一向乖巧的女孩突然暴怒了。她管不了她的眼睛，任由它们喷射怒火。她也管不了她的舌头，任由它出言不逊。她更管不了什么二模三模！随它去吧，谁爱考谁考！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会找的，你先去上学！

　　母亲去拉她的手，她猛地后退。

　　懂事？懂什么事？懂事是从脑子里生出来的，确切地说，是从别人的嘴里拿过来，种在脑子里的，和心隔着几步路，还不是完全心甘情愿地懂。直到此刻，直到喵喵走丢，那些耳朵里的懂事终于忍不住了，突变成截然相反的力量，女孩知道，这才是懂事！这是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扯着她的五脏六腑，所以她非得爆发不可，非得亲自去找喵喵不可！

　　这样吧，我先跟班主任请假，然后我们分头去找。

　　一向擅长做和事佬的父亲终于张口了。女孩心底突然冒出一芽柔弱而稳定的力量。这种力量和往常的都不一样，往常的力量是从女儿的身份里长出来的，今天的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虽然只有一芽，但她知道，这一芽来之不易，为此，她走了15年。

　　外面还下着雨，柏油路面湿湿的、冷冷的，还闪烁着青、黄、白的光。

　　女孩走在马路上，步子有些急，薄薄的水面被她踏出细碎而密集的水滴。

　　不用想就知道，班主任肯定会说，怎么这么奇葩？我教了几十年书，第一次听到这种事！

　　上次在路上，她听到老师们议论班里一个女孩的妈妈，只因为女孩的妈妈养了一只鸡做宠物。

　　听过养狗养猫的，还没听过养鸡的。

　　那时候她就想，耳朵再有能耐，能伸到世界的角角落落？能听到所有的奇闻异事？在天鹅的世界里，乌鸦是有罪的。可谁是天鹅？谁是乌鸦？天鹅可以是乌鸦，乌鸦也可以是天鹅。

　　可是，现在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说就说吧，奇葩的事还少吗？多我一个吗？

　　小区花园隐在一角，紫藤花开得正盛，花朵儿一朵偎着一朵，一串挤着一串，只见深深浅浅的紫，在流动，在生长，如瀑奔流。

　　喵喵？喵喵？

　　……

　　女孩的唤声一句跟着一句，连成柔软的韵律，焦虑和宠溺交互成好听的变奏。喵喵喜欢独处，喜欢在这里听风闻花，喜欢趴在木椅上眯眼假寐，一副慵懒的样子。很多次，她也来小花园里静坐，一人一猫，清辉斜照，澹澹生烟。

　　怎么又玩手机？

　　怎么没考进年级前十？

　　不要骄傲，骄兵必败。

　　课间抓紧写作业，不要光想着玩。

　　再做一份数学卷，你的数学一直不稳。

　　你要懂事，万一考不上高中可怎么办？

　　……

　　这些句子普通寻常，就像饭桌上的茄子豆角，很家常。她的耳朵就像她的胃一样，本来早已习惯了这些家常菜。可是，再强大的胃也禁不住茄子豆角一天八百遍造访，尤其在她消化不良的时候。

　　当然，她吃的可不是茄子豆角。

　　母亲天不亮就起床给她做营养餐，每天晚上都给她炖大补汤。父亲书房里的灯熄得越来越晚。只要她写作业，他们的言行举止就好似变老了，变得很慢，是那种有意压着的慢。

　　其实，她讨厌这种刻意，它像五指山，压在她胸口，压的她喘不过气。复习化学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地把目光停留在TNT那页，她想象它爆炸时的场面，地动山摇、璀璨缤纷，灿烂过后是灰烬飞舞，是彻底的摧毁才能带来彻底的新生。

　　等她回过神来，被愧疚折磨得灵魂不安，然后责问自己，我怎么能这么想？

　　实在憋闷的时候，她就会来小花园。喵喵是通人心的，它每次都会随她来。喵喵赖在她怀里任由她轻轻抚摸，一下又一下。喵喵的毛发很滑，像缎子，手过之处，温暖缓缓而生。慢慢的，她的心松软下来，她知道，她的灵魂找到了出口。

　　可是，喵喵不在小花园。

　　她走出小区，往校园的方向走。往常，喵喵总会送她上学的。它上蹿下跳的，不爱规矩走路，可是她懂，它的不规矩里藏着最大的一个规矩——陪她。

　　快到校园门口时，喵喵会停下来，然后蹭她的衣角。她摸摸它的额头，与它对视一眼。它的目光里泛着水，她的目光里也是。喵喵爱掉毛，每次抚摸它，她的手心里都会沾上几根猫毛，她把它们捋顺，捏在手指间，很莫名地，她的心底会升腾起一股劲儿，那股劲儿顶着她，可以够她用一整天。

　　快到学校门口了，仍寻不到喵喵的影子。她的大脑突然很沉，像压了块石头，思维也凝固了般，转不了弯儿。

　　她知道那块石头是什么，它像一个魔咒，一句话也不用说，就足以扰乱大家自然生长的过程。它控制着她的生活——没有时间，父母没有时间经营他们的爱情，也没有时间享受亲情。孩子没有时间自然成长，教室里的每一个人，仿佛一座座孤岛，互不相连。没有时间看日出日落，没有时间慢慢成熟。

　　想到这，女孩的心很满，是那种涨涨的满，很难受。

　　喵呜……喵呜……

　　是喵喵！

　　喵喵！喵喵！

　　女孩继续朝学校的方向走去，她的呼唤一声接着一声。喵喵从街角跑过来，上蹿下跳，还是很不规矩的样子。她张开双臂，喵喵一跃而上，她顺势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抚它的背，一下又一下。她的心终于松软下来，软得一塌糊涂，幸福也一塌糊涂地泛滥成灾。

　　终于寻到你了。她暗暗地想。

　　喵呜……喵呜……她知道，这是喵喵用它的语言回应她。

　　“终于找到你了！”她在心里欢呼。

　　喵喵的叫声依旧柔软，它窝在她的怀里，一如往常。女孩，终于笑了。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