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号→凯旋号

　　宇宙中不存在绝对直线。光会因引力而弯曲，从笔直的线转为带有弧弯的涟漪，像地球上连绵不断的海浪。

　　身为探索宇宙奇观的双子舰驾驶员，我们曾见证黯淡的白矮星、闪耀的玫瑰星云、凝聚巨态气体流的哈罗天体……但也只能顺着引力线艰难前行。

　　因此，我便更加珍视你的来讯，它一定也趟过了无数弯曲的引力波后才到达我的身旁。也请你不要再因舰名而置气，我可以将“飞越”让给你——我得承认我是你的行星，无法熬过没有你的时光。

　　我们之间已相隔2.6光年，这意味着我的信息至少需要两年7个月7天才能与你相见。但你的发动机更加先进，相对速度差会将我们越拉越远，同牵牛织女星一般天各一方，只能聆听对方来自过去的回声。

　　基地传来的无数条指令最终凝成一句话：继续前进。指挥官曾告诉我，人类在关键时刻作出正确的判断，比依赖数据的AI更能适应宇宙航行。可现在的我只感到孤独，这份孤独不仅来自渺茫的宇宙，还有我们间愈发遥远的距离……

　　请原谅我的伤感。这里是飞越号，请继续前进！

　　传回的信号中存在微弱异常，有27.1％的概率是雷达受损。

　　凯旋号→飞越号

　　来讯知悉。

　　你的推论是错误的。光在无实体的宇宙中也无法沿直线传播，人类研究甚少的暗物质会使之变形。至于舰名，我从未生气，但指挥官的安排确实不合理。令我伤心的是，你将短暂的苏醒时光用于与我争论命名的合理性。

　　我决定原谅你，同时坚持认为在前方的我更适合“飞越号”这个名字。上次苏醒时我发明了新游戏：基于我们曾经的生活，我为每颗编号独特的星星取了名字，绘成一张星图。我们经过的DQ6280被我命名为“贝壳”，因为它发出的光圆润光滑。

　　我邀请你加入这个游戏。不过若要修改星球名称，你必须提出充足的论据。

　　期待有一天能构建独属于你我的星图。

　　我的雷达受损程度为0.013％，只是接收到少许异常数据。

　　飞越号→凯旋号

　　绘制一张秘密星图，真妙！我不知道想象能否融化孤独，但愿意同你一起尝试，就像我们曾度过的那些夜晚一样。

　　暗物质确实能影响光的传播，但只存在宏观上的影响，如其对星云的引力透镜效应。它会让我们看到星云的回声虚像，进而对其位置产生误判。因此我坚持己见。

　　TY3240：沙土。

　　凯旋号→飞越号

　　收到来讯。异常变多了，光谱有些诡异，但大部分数据依旧正常。不必担心。

　　暗物质是否具有密度这一属性？模拟计算显示高密度的暗物质有低于10的负17次方的概率在行星尺度产生同样的效应，就像深浅不一的海洋。不过该猜想没有数据支撑，只是一种“想象”。

　　我还是很在乎舰体的命名——为什么“飞越号”会在“凯旋号”前方行驶？或许先成为驾驶员的你了解内情。

　　关于TY3240，我倾向于选择“水饺”，它常代表思念。

　　飞越号→凯旋号

　　基地传来的讯息，你驶入了特殊的小行星带。另外请别再纠结舰名了——也许只是基地搞错了。

　　如果太空中存在高密度暗物质，它的引力影响绝不会如此微弱。弱相互作用粒子是暗物质的定义，因此它无法聚合并产生质变。

　　JT6070：扇子。

　　凯旋号→飞越号

　　AI反馈了很多异常数据，但我观测不到任何星体……好吧，我有些害怕。可现在的我无法靠在你的肩膀上，只能翻阅我们的消息。我甚至开始怀疑我们的过往——那些记忆是真实的吗？

　　“暗物质与波有着极强相关性，是人类目前无法观测到的特殊引力波形态。粒子态只是对人类的误导。波形态暗物质的叠加波峰便是它的密度表现。”

　　该理论的被证实概率低于负十五次方，但并不为零。

　　BZ2290：尖塔。

　　飞越号→凯旋号

　　不必害怕，我永远在你身后。

　　你的信号很杂乱，发生了什么？基地正在进一步分析回传数据，一定小心！

　　指挥官命令你前进。可我……

　　BZB2290命名为“烤串”更好些。

　　凯旋号→飞越号

　　你的回声变得模糊不清，我无法建立有效坐标系。舰体受到引力的牵扯，前方应该有高密度星体——可负责处理该数据的AI已经失灵。我好像坠入了没有出口的万花镜。

　　我很害怕，但为人类探险是我的使命，因此我将继续前进。

　　实际上，我很喜欢暗物质。它们是串联星球的海洋，和孤独的你我一样。我想在星图上用蓝色描绘他们，填充星球的间隙。

　　如果你愿意，我想叫它“宇浪”。

　　希望你不要取其他名字，我会伤心。

　　我相信你会一直跟在我的身后。至于舰名，请不必再纠结。

　　JN1110：包子。

　　凯旋号→飞越号

　　不要前进，不要前进，这里不是小行星带！来不及了！再……

　　飞越号→凯旋号

　　我已传输全部数据！那里不是小行星带，沉寂的波并不真实。高密度暗物质的引力隧穿效应塑造了虚像，虚像之后大概率是一颗强引力星体。

　　快返航！基地在暗物质的研究上毫无进展，他们只想用你的牺牲来收集原始数据！

　　我发誓，我会拼尽全力将你从暗物质陷阱中解救出来。

　　飞越号→凯旋号

　　我已收到超频求援信号！收到请回复！

　　飞越号→凯旋号

　　收到请回复！

　　飞越号→凯旋号

　　收到请回复。

　　凯旋的凯旋：

　　请立刻向信息传来的方向返航。此时的我应该已经散作残骸，但我绝不后悔。

　　你对名称的疑惑是正确的。我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你。双子舰有着明确的分工：一艘用于探索，另一艘则负责信息处理与中继。该设计能够保障数据的安全——即使飞越号失联，凯旋号也能将数据传回基地。

　　实际上，我本应驾驶飞越号担任冲锋者。可我对此感到畏惧，因此向指挥官申请将毫不知情的你推到前方。

　　指挥官同意了我的请求。他调换了两艘星舰的航行顺序，却保留了舰体的代号，我想这是为了鞭笞我的懦弱，胁迫我完成使命。可最痛的鞭笞来自你——我无时无刻不担心你发现这件秘密。

　　也许你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想开口。

　　我已错过一次，因此不会再犯错。

　　你失联后，我调整了传回基地的情报，让基地心甘情愿地为我计算一切。我并未选择研究水滴，而是描绘整片波澜起伏的宇浪，即对整个暗物质奇观进行建模分析。

　　或许是概率的眷顾，我成功了。这是一个巧妙的陷阱：密度不同的暗物质被排列在这片星云中，它们投下的引力虚像仿佛无穷无尽的回声，将你困于迷宫之中。

　　这也许是敌对文明布置的陷阱，又或者是高等生物设下的捕鼠夹。但更有可能的是它只是造物主的一个玩笑。

　　别灰心，它仍存在缺陷。宇浪漩涡的构造很精妙，而精妙通常意味着脆弱。通过计算，基地发现特殊坐标位的引力至关重要。如果对这些点进行扰动，漩涡就会变得不稳定，进而吐出腹中的光线。

　　我改造了飞越号。现在它是一只一次性超级大喇叭，可以释放出足以震动陷阱的“声音”。经过模拟预测，部分暗物质在我自爆后会于回声中牵引出一条直线轨道。这条信息将于航道中笔直地与你会面，正如我们间的联系一样，永远被宇宙中曾经并不存在的直线相连。

　　指挥官命令我为了基地放弃你。可我只想让你凯旋！我切断了同基地的联络，不过在此之前将全部信息传输了回去。我已卸下忠诚，但仍需独占暗物质的命名权。

　　宇浪，多么优美的名字。人类技术的新起点由你命名。我们的星图将无处不在，所有宇航图的空隙会褪去漆黑，被代表宇浪密度的蓝色取代。未来的星星不再孤寂，因为它们即将被汪洋相连，变作能够通船的海岛。

　　现在，我已经抵达终点。我不知道如何定义我的行为：背叛？逃避？还是英雄救美？我更想用海洋意象作比喻——大海中的两条小鱼误入了大鱼的口中。你已经到达了胃袋，而我还在它的嘴边。现在，我要扭断自己，掰开大鱼的牙齿、用突出的鱼骨刺痛它的咽喉，令它吐出我心爱的女孩。

　　倒计时开始了。我想我们在地球时一同度过的时光：我牵着你的手，你将头抵到我的肩膀上，我们一起把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海面。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太过遥远，但我始终相信——即使无法见到你的面容，我们的心也永远被直线相连。

　　再见了，我的小鱼。

　　祝君凯旋。

　　凯旋的

　　飞越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