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声音将他惊醒,他想起老伴儿说院里的雪还没扫。

  他起身披上黑棉袄,出了门去。昨夜下了大雪,院内的雪积了一尺厚。年关将至,他不知道今年女儿会不会回家。女儿40多岁了,远嫁几千公里之外,上一次回家是哪年呢?他笑笑,或许真是老糊涂了,越来越不记事了。

  家里的电话已经好几天没声音了,女儿说年底忙,没什么事就不往家里打电话了。他嘿嘿笑着放下电话,把桌上女儿的照片擦了一遍又一遍。

  他扛起靠在墙边的铁锹,沿着墙根一排排地开始扫雪。他老了,腰不好,干活干不了一会儿就得坐下歇歇。女儿给他买的自动按摩仪,他嘴上抱怨着没啥用,却还是宝贝似的在床头放了好几天,最后放进箱子里。他怕费电。

  他一行行地铲着雪。其实没必要今天就扫的,因为今夜还会下雪。但刚下的雪轻飘飘的,松软,他铲得动,等到明天雪下实了,他一个人铲不动了,老伴儿就会出来帮他铲。老伴儿腿脚不好,再滑了摔了的可怎么办。想到老伴儿,他的腰挺直了几分,手下铲雪的力气也大了几分。他和老伴儿是一个厂里认识的。20多岁的他木讷、老实,工友都说他是个没脾气的人。每次听到别人这么说他,他都低下头笑笑,直到结婚后邻居盖房占了他的地,还推了一把挺着大肚子的老伴儿,他平生第一次举起砖头不是为了砌墙,而是砸向了那邻居的脑袋。

  其实老伴儿跟着他没过几天好日子,老伴儿也是命苦的人。老伴儿的爹被抓了壮丁,剩老伴儿的娘辛辛苦苦拉扯着3个儿女长大。老伴儿没读过初中,进了厂就遇到了他。两人很快有了个女儿,女儿也命苦,初中之前没吃过白米饭。上了高中,生活终于好起来了。他想起了女儿高中的时候,他骑车骑了30里地去女儿的高中,就为了给女儿送一只鸡腿吃。那天的雪下得也如今天这般大。

  扫完了院里一半的地,他感觉自己的腰有点支撑不住了,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歇歇,顺便摸了几把猫儿。这猫儿长得倒是俊秀,一身雪白的毛。他想起女儿六七岁时也养过一只白猫,几个月大。那天家里烤了地瓜,女儿高兴地拿着地瓜喂猫。她喂一口,那小猫吃一口,乖得很。后来女儿喂得太多,小猫死了。女儿哭着说她再也不养小猫了。他想起女儿,脑中满是温情的回忆。女儿争气啊,考上了好大学,可就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大学。后来女儿在那边结了婚生了孩子,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

  这时他听到隔壁传来吵闹声,不用想,肯定是隔壁的儿子带着妻儿回来了,隔壁家的小孙女6岁了,招人疼得很。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外孙女,今年该上高中了,跟当年的女儿一样争气,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外孙女考上大学了。

  夜色渐渐染上了枝头,院里还有一半的雪没扫,扫过雪的那一半留下了一排排水渍。他起身捶了几下腰,还是决定今天扫完。不过到了9点,不管扫没扫完他都得停下,他要等女儿的电话。女儿后来成了一名光荣的高中老师,每天9点下晚自习才有时间跟他通电话,虽然女儿已经好几天没来电话了,但他每天仍雷打不动守在电话前。

  想到这儿,他加快了扫雪的速度,几行雪扫完,感觉腰不那么疼了,他“嘿嘿嘿”乐了几声,认为自己身子骨还算硬朗。当年一个工厂的工友,好多都成了地里的土了,只有他80多岁了依旧能干些轻活。老伴儿也是庄里老太太中身子不错的。老伴儿爱打麻将,天天打麻将到夜里11点,说了也不听。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老伴儿爱打麻将就打吧,这样的日子要是能多过几年,就再好不过啦。

  他站在院里,雪基本扫干净了。院门口的两个大坑也扫干净了。前年,他找人砍了院门口的两棵大银杏树。他和老伴儿老了,也照管不动了,留在院门口还挡人走路。就是外孙女爱吃银杏,每年给她寄不了了。他转过身看着雪中静立着的二层小楼,那是他还有力气时,亲自监工一点点盖起来的,是他后半辈子的荣耀。这二层小楼看着他领着一个姑娘回家,再被挂满红纸喜气洋洋地变成婚房,再听着婴孩的哭声见证女儿一点一滴长大,再到女儿远赴千里求学,最后剩下两个老人留在这偌大的二层小楼静听细雨。热闹过,也冷清过,他在这二层小楼度过了一生,他感觉很满足,很满足了。

  夜渐渐深了,远处的楼房已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隔壁人家的笑声夹杂着鞭炮的响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困了,院里的雪扫完了,他也听到了老伴儿回来的声音。他把铁锹靠在门边以备明天继续扫雪,打开了电视,听着主持人平和的声音,幸福地睡了。

  救护车空着来,又空着走了。老伴儿坐在他常坐的台阶上,看着院里又落满了雪。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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