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梅河,是故乡潜山的一条小河,在潜阳的山川阡陌中静静地流淌着,已越千年,没有多少人知道,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这条河的水,是从我家门前的余井大河(皖河)流过去的。

  潜山七山二水一分田,水系丰富,河网纵横,境内共有4条大河:皖河,潜河,长河,大沙河,而梅河只是皖河中下游的一段支流,源于天柱,流经梅城,汇入雪湖。

  潜山文史专家陈立民考察过梅河历史,他告诉我,梅河之名,最早见于南宋《舆地纪胜》,其载:“梅溪绕潜山而东,水清可酿,两岸多梅。”梅河畔出土的商代青铜爵上,蟠螭纹与水波纹交错,印证着潜阳先民对河流的原始崇拜。

  明代文人张岱游历至此,曾留下“梅河烟雨湿青衫,一棹撑开万重山”的名句。

  清乾隆年间,梅河西畔建起九孔“望梅桥”,桥墩刻有治水碑文,记载着古人“以竹笼装石固堤”的智慧。

  传说梅河桥畔曾有老梅一株,花开时节香飘十里,每逢科考,书生皆来折枝祈愿,如今虽然古梅树早已不见,但“折梅亭”遗址仍诉说着潜阳大地绵长的文脉。

  二

  一条河的命运,一样折射着人与自然的叩问。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梅河也曾一度蒙尘。工业污水侵蚀碧波,非法采砂掏空河床,古渡口杂草丛生。前些年,潜山市启动“梅河生态修复计划”:拆除17家沿河小工厂,重建23公里自然岸线,引进“生态浮岛”净化水质。水利专家仿照宋代《河防通议》中的“木龙护岸”古法,用香樟木桩加固堤坝,既防洪又为鱼虾筑巢。

  今天走在梅河岸畔,随处可见白鹭掠过芦苇荡,桃花水母在清澈河水中翩跹。河岸“四季画廊”次第绽放:春有十里樱花似雪,夏有百亩荷塘映日,秋来乌桕红叶燃波,冬至荻花飞雪连天。

  更奇妙的是“水下森林”——苦草、眼子菜在水底摇曳,吸收污染物,让河流重获“自愈之力”。2023年水质监测显示,梅河Ⅲ类水达标率100%,消失半个多世纪的“梅河银鱼”重新游回河底。

  三

  每一条河,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梅河之美,不仅在景,更在流淌着的故事。北岸青石阶上的“孝母滩”,相传元代孝子王守义为母治病,每天背母渡河采药,脚印化作石上凹痕。南岸“听涛书院”遗址,曾走出清代状元刘若宰。

  梅河与雪湖的渊源,恰似山水相生的双生花。雪湖位于梅河下游,原是明代舒王朱常瀛开凿的“灌园池”,因冬雪初霁时湖面如铺琼屑而得名。

  清康熙《潜山县志》载:“雪湖藕,九孔十三丝,曾是贡品。”传说湖底有暗河与梅河相通,每逢夏汛,梅河水涨则雪湖生漩,古人谓之“龙脉相牵”。

  最动人的故事莫过于“梅河雪湖生死别”:明末潜阳书生李玉与雪湖畔渔家女红菱相恋,李玉赴考前,二人折梅簪雪为誓。后李玉抗清殉国,红菱守诺终生未嫁,临终前将定情信物——半块刻着梅枝的歙砚投入湖心。

  相传在后来的治水清淤工程中,这块砚台重见天日,砚底“山河同皎洁”的刻痕,复活了一段凄美的才子佳人的动人情话。

  四

  梅河静静地流淌,终于圆了它的千年一梦。

  梅河治理与雪湖修复,曾是潜山几代人的梦想,也是惠及潜山人民的幸福工程。前几年,潜山市启动的“梅雪水系连通工程”,拆除阻隔两水六十年的水泥坝,代之以生态涵闸。

  水利部门巧用青石垒砌“七星斗门”,既调节水位,又以闸门开合形成七重跌水,重现“梅雪叠瀑”奇观。

  曾经被填埋的雪湖西岸,如今还原出明代“曲水荷风”的景致:栈道从梅河引活水入湖,形成蜿蜒600米的“水上花街”,两岸栽种了许多古籍记载的雪湖红莲。

  雪湖南岸的清代文昌阁遗址,如今矗立着“梅雪光影塔”。塔身布满LED像素屏,夜晚既展示《雪湖贡藕图》等古画,也播放当代学子诵读经典的全息影像。

  最富巧思的是“双湖诗径”:从梅河“折梅亭”到雪湖“听雨轩”,沿途青石板嵌入感应芯片,踩中“梅”“雪”二字,便会触发不同诗人的吟诵声。

  每年冬至举办的“梅雪雅集”,让两条水域的文化血脉紧密交融。

  五

  梅河,日夜不息,静静地流淌着,静静地见证着流经这片土地的千年沧桑。

  今天,梅河两岸正发生着喜人的变化。天更蓝,山更绿,水更清,人更勤,皖派新居,四季田园,稻浪泛金,大地飞歌,观湖印倒影河水,悦澜亭依偎河畔,乡村振兴的壮阔蓝图,把古老梅河妆扮一新,一河碧水流进千千万万父老乡亲们的心田。

  当梅河的水涌入雪湖,荡开层层涟漪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修复后生态系统的循环再生,更是文明记忆的薪火相传。

  在古老的潜阳大地上,这两条奔流不息的水脉,用流淌千年的回声时时告诉我们:所谓故乡,便是从这里流出去的每一滴水,都应记住自己从何处来,向何处去……

  (陈鹏,安徽潜山人,从军40年,长期在空军宣传文化系统工作。业余坚持文学创作,在军内外报刊发表多篇散文、诗歌、报告文学、政论文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