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光攀上书脊时,我总看见时光在字缝里游走。
那些沉淀着油墨香气的岁月,在纸页间翻涌成潮,漫过喀斯特地貌的贵州高原,漫过锈迹斑斑的旧书摊,最终漫进这间飘着茶雾的书房。
少年时代的文字是带露的野花。我曾读到,在陕北窑洞昏黄的煤油灯下,巴金笔下的梅表姐在《秋》的扉页落泪,孙少平揣着《平凡的世界》穿过矿区风雪。
老城旧书摊淘来的典籍总沾着前人的批注,有时是工整的楷书“此处甚妙”,有时是歪扭的铅笔线勾画着白鹿原上的月色。书页泛着旧年的黄,像晒干的玉米叶沙沙作响,却喂养出最鲜活的文字力量。
在大学图书馆的拱顶下,“未名”文学社的暖橘色台灯总亮到深夜。我们争论马尔克斯的魔幻是否扎根拉丁美洲的红土,揣测汪曾祺的咸鸭蛋究竟配哪年的高邮酒最妙。
那些被青春岁月浸润过的稿纸,如今仍锁在檀木匣里,偶尔展开,还能嗅到年轻气盛的墨香。
可惜生活的骤雨来得太快,毕业证书墨迹未干,那棵文学幼苗已在奶粉账单与述职报告间悄然蛰伏起来。
十年霜雪,我原以为文字会冻僵在报表的格子间。直到某个谷雨时节,整理旧物时抖落一册《人世间》,封底还粘着当年梧桐叶做的书签。沉睡已久的文学种子,突然在春雨中苏醒过来,其根系穿透水泥地,倔强地顶开公文包的铜扣。
如今,在子夜后的台灯下,我重拾文学之笔,键盘的敲击声,与十年前窗外的杉树絮语竟遥相呼应。
茶雾又在玻璃窗上洇开水墨,我看见无数个自己叠印在时光里——煤油灯前抄书的少年,图书架上寻宝的青年,尿布与文件齐飞的新手父亲。他们最终都走向这张木纹舒展的书桌,用文字将破碎的时光缀成珍珠。
在谋生的阡陌间守护良知,我只愿做文字麦田的守望者,等风来时,能听见千万颗麦穗私语着时光的秘密。
我忽然懂得,真正的文学从来不是琉璃塔里的摆设。它活在收旧书老头褶皱的指缝间,活在文学社窗棂结霜的清晨,活在尿布与键盘对峙的深夜。
就像此刻,茶凉了又续,而键盘的按键始终温热。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