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买新表回来,少不了拿起手机校准时间的动作。短短一截表针,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切割日光。盯着表针打转的时候,我好像被拉回若干年以前,看着古人像打节拍一样记录着太阳与月亮的周期变换。

  时间被均等分成小格,人们被塞进这些小格里。历史就是这样的存在,细数每个小格发生的事情。

  当我还很稚嫩的时候,我总思考时间是什么。

  我知道四季是时间,但时间是四季吗?季节在我的家乡规律地更替着:春天有啰嗦的雨季,它打湿了我的裙边,也打湿了母亲的骨节,让她辛劳的膝盖隐隐作痛。仲夏又实在像烘烤炉,在太阳底下,父亲的白发不像我的黑发一样容易发烫,但他的皮肤更为黝黑,因为他经受过更多的酷暑。秋天短暂地闪过,我条件反射地背起书包去学校,许多初遇发生在这个季节。我不爱社交,新学期通常连假笑都疲于挂上,但有人会撬开我的面具闯进我火热的世界。学生时代遇见的人大多揣着一颗透明的心,几句说笑就能奉上干净的笑容。说起来,中学是时间最为标准的地方之一了。倒计时着下课、放学、毕业,就连三餐也规律得像机器。回看青春,居然如出一辙地整齐,像被切割过的草坪,望不见自由生长的痕迹。冬天最难捱,没有暖气的几个月,时间像被抻长的拉面,穿到袖口发脏的棉服是温暖的唯一来源。

  我就这样过着十几年重复的四季,不知道在小镇之外的时间如何运转。直到后来我行驶在独库公路上,短短10分钟经历了暴晒与降雪,时间似乎不再与世俗的季节有关。

  原来推翻一个对时间的定论如此轻易。

  这也是一种成长吧。

  是时间让我成长的,我欣喜地想。记忆中,很久以前母亲和奶奶吵过一次严重的架。导火线是刚学会走路的我摇摇晃晃地摔倒了,奶奶提着我的后衣领去斥责母亲看管不严,本来听话的我突然耍起无赖,一个劲往奶奶怀里钻,边钻还边哭,好像跟着指责她不是似的。母亲的好脾气终于破碎,她当场掀了桌子就走。后来我的无赖气不再向外,而改成向内攻击,青春期不够漂亮的自己、学不好数学的自己、困于人际关系难堪的自己,都成了我讨厌的对象。我的世界灰扑扑的,连时钟的滴答声都听不明确。这时我遇到了一个男生,他待人温顺有礼貌,也不乏幽默风趣,他的出现为我打扫干净了世界。但我发现我们的观念会有所偏差,他的耐心也好像用完了似的。我们像两条近似平行的线,随着时间的推移朝着不同的方向划去。我们走过了同样的时间,为什么他比我走得慢?他又是在什么时候离开我的?这一切不得而知,就像我又一次困进了时间的缝隙。

  原来时间不会催促人成长,它只给人经历,至于经历过后人怎么变,全凭自己。

  偌大的世界,要去哪里找时间?

  我去音乐里找,发觉它确实可以记录时间,但即便是亲临歌手演唱会现场,也无法再现当时的自己。

  我去书籍里找,那些曾经对我来说晦涩难懂的文字终于像化开的坚冰一样柔和了,但这是时间吗?

  我去城市里找,越盖越高的摩天大楼遮住了阳光,在那里面好像永远都不会有白天,但这也不是时间永恒的秘诀。

  我终于来到了溪流边,赤脚踩进水里,魂也轻了,我只能感受到流动,流动,流动……我对溪流说“停”,任何人对溪流说“停”,都无法改变它流动的状态。它有时会裹挟着过去的沙石而来,却总合时宜地扔下它们,不回头地走了。我好像感觉到时间了,又好像不真切。当我意识到我处在时间的洪流中时,现实一把将我拉过。只有忘记自己是谁,才能真正找到自己从何而来——那是一切的源泉,万物的伊始——我似乎存在很久了。

  我不再执着于寻找时间和它的答案。

  时间是无处不在的,也是无所不能的。不必和往事争斗,也不必叹息人生短暂,我们会飘零,直到时间的尽头。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