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尔维斯市档案馆搜集的《比尔维斯市太林哥路218号精神病院重点看护对象病历》第24页上,可以读到这样的一段记载:1933年10月8日晚间,住在709房间的乔治·格里芬突然发病,攻击了室友扎克(化名),3名护工在产生冲突15分钟后赶到现场。

  扎克面部皮肤和眼结膜点状出血,内脏器官的浆膜和黏膜下点状出血。经抢救,扎克最终脱离生命危险。由当值护士长亚历山大指出,乔治的被害妄想症发病,是这次进攻行为产生的原因。当然,表面上看来这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可是下面这一段乔治·格里芬的日记,却给这个事件投上了一线值得怀疑的光芒。乔治·格里芬曾在教会学校任职。他的日记的开头两页已经遗失。

  ……

  我在战争期间失去双亲,由比尔维斯市一对渔民夫妇收养。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比我小6岁。由于他们职业的缘故,我们不得不生活在船上而非陆地。都说比尔维斯是“十里洋场”,我的童年却与此毫无关系。

  夜晚睡觉,我总能听见岸上女人的笑声和软绵绵的歌声。好在我的养父母待我不错,我没怎么饿过肚子,他们提议我再过5年去岸上亲戚的印刷店那里做学徒。这工作至少能养活自己,还能想办法接触到文字,长长见识。

  我第一次去亲戚那里,养父专程和我一起去。他们给我腾出来一个房间,只要我付一定的租金,前提是我需要自己把里面的杂物清理干净。我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条件。

  在搬运杂物时,我不小心砸伤了自己的脚,脚肿胀得无法穿鞋。我的养父为我涂药,我问他:“生活总是这般痛苦吗?”他没说话,讲了一件小事:养父年轻时热爱音乐,成家前拿出不少积蓄买乐器,闲时喜欢一个人跑到比尔维斯大饭店门口,陶醉地欣赏当红歌星紫玫瑰的歌喉,甚至会梦到紫玫瑰如沐春风般站在舞台中央,唱着养父自己写的歌。但他其实哪怕一次凑近看紫玫瑰长什么样的机会都没有。说罢,他叮嘱我圣诞节记得早点回来。

  转折发生在新年过后。一开春,养父来叫我回去,说我不必干这份活计了。到家一细问,才知道养父买彩票中了头奖,奖品是一套远在齐尔克的古堡,据说这古堡原先就是紫玫瑰的房产。但这古堡不得随意变卖,必须住满3年,否则彩票作废。养父母老实了一辈子,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有中头奖的运气,再加上要带着我和妹妹两个孩子,故而踌躇不定。但养父得知这房子原本是偶像紫玫瑰的,再三确认兑奖有效之后,一家四口便高高兴兴地收拾家当,一切事务处理完毕之后,远赴齐尔克安家。

  古堡很大,是一座环形城堡。但显然这古堡早已破落,似乎很早就没有了生活的痕迹。砖墙斑驳,地砖破碎得使人无法快走,行李搬运都是大问题。花园半数草木已然枯萎,尚且存活的也随心所欲疯长,爬山虎覆满了多半窗棂。古堡内所剩不多的家具也大半腐朽,根本无法使用,唯一保存较好的只有主卧和次卧。养父母又花了半年时间收拾古堡,由于预算不足,没有几个工人来帮忙,基本都是靠我们自己搞定。

  我们没忘了把养父多年前买的乐器搬来,堆在杂物间,擦干净了积攒多年的尘土,养父说这次中奖让他认识了几个对这个古堡有意的富商,他们拿出的定金都够我们一家半辈子吃喝不愁了,所以自己终于有时间重新玩音乐了。

  后来我才反应过来,这几个富商早就知道这房子不对劲,把这古堡拱手让给我们,就是想验证他们的猜测。不过现在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这古堡我们没有住满3年,房子不属于格里芬家族。

  那时,我和妹妹对音乐不怎么感兴趣,不想老看着父亲玩单簧管和他其他多到能组建一整个乐队的乐器(这里面多半是他搬来后采购的)。在收拾古堡的闲暇之余,我俩在地下室翻出来几套白色的翼装飞行装置。清理完附着其上的灰尘、摸清楚这玩意的玩法之后,我们一起跑到楼顶,准备借助翼装滑翔到地面。我们先是慢慢试探,尝试滑到沿着古堡螺旋上升的台阶上,一边尖叫着瞄准下一段台阶往下跳,就这样一段一段地接近地面。后来我们胆子大了,在楼顶兴奋地一跃而下,沿着环形古堡内壁盘旋而下,像两只生着白色羽翼的雏鹰。说实话,这种玩法并不安全,现在想起来总会后怕。不过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们降落的速度很慢,这显然不是一般的翼装飞行装置能做到的。不过管他呢,也许是我记错了,不论如何,我们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

  转眼到了夏季,温度急剧升高,到处都是滚滚袭来的热风。养父母睡觉也开始不踏实了,尤其是养父,抱怨夜晚好像总是有蜘蛛丝缠住自己的脖子。我和妹妹遂不愿再玩翼装,就钻进相对凉爽的古堡,探索我们鲜少踏足的房间。

  一天深夜,我热得实在受不了,索性起床,继续瞎逛。我在地下室发现了一个生锈的箱子,撬开锁发现里面装着旧得快要散架的书。前几本根本无法正常翻看——再加上那时的我毛手毛脚,书页在我翻动时一张接一张地破碎。我担心被父母发现后责备我,一股脑儿把它们扔到了炉子里。只有躺在箱底的一本书保存比较完好,打开精装的、玫瑰色的封面之后,我发现这是一本邪恶教会的宣传资料。我一脸不可置信地翻阅,跳过了若干我不感兴趣的章节,注意到其中一章提到了我身处的这座古堡,上面提到古堡是邪恶教会对最虔诚教徒的恩赐。为了确保教会能控制教徒的整个家族,确保他们会世世代代信奉,教会把古堡和教徒绑定起来,使得教徒死后灵魂仍然困于古堡内,确保教徒的下一代仍然居住于此,还借助灵魂的“实体化”赶走不受欢迎的客人和鸠占鹊巢的“鸠”。章末,我看到了历任古堡主人签名的契约,最后一个,就是大名鼎鼎的紫玫瑰。

  我们的存在没有经过教会的同意,我们是不受欢迎的客人,我们是鸠占鹊巢的“鸠”。

  我吓出一身冷汗,感到脊背飕飕发凉,想要呼喊妹妹却又张不开嘴。我早已吓得腿软,慌忙扶着箱子站起身来,拿着书就往自己房间跑。古堡很大,我的卧室在三楼,我开始死命沿着楼梯狂奔。跑到二楼时,我听到了养父的惨叫和养母的尖叫,但我早已被吓破了胆,头也不回地跑回房间。我反锁好门,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靠着门喘着粗气。

  我突然听到妹妹哭喊的声音,她疯狂地拍打着我的房门。我赶紧开门,抓住妹妹的手腕把她拉入屋内,“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立马反锁好。我搂住妹妹坐到床上,一边安慰她一边继续翻看书籍,寻找应对办法。我注意到,上面有一条说,为了避免前任古堡主人的灵魂过分威胁古堡内的活人,古堡内的活人可以通过敲击不属于前任主人的银制物体发出噪音,暂时逼退其灵魂,以等待随后赶来的教会介入。

  但是银器?哪里有银器呢?餐厅有银质餐具,但餐厅在一楼,前往就意味着必须途经养父母房间,势必会被“紫玫瑰”发现,况且这餐具是紫玫瑰留下的,哪怕敲击了也不奏效。哪里……哪里会有呢……我突然想到,杂物间存放有父亲玩音乐留下的三角铁,这三角铁虽叫“铁”,但实际上是银质的。我叮嘱妹妹我回来时给我开门,随后便飞奔向杂物间寻找三角铁。

  好一阵翻找过后,我发现养父留下的三角铁表面早已氧化发灰,不像先前那样银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我抄起银棒和三角铁飞奔回房间。我让妹妹拿好三角铁,自己拿起银棒死命敲击,一声又一声刺耳又清脆的声音在整个古堡回荡。妹妹由于年纪小,和父母住在同一个房间,告诉我今夜紫玫瑰的灵魂突然现形,倒吊在父母眼前,灰色破败的衣服穿过华丽的天蓝色圆顶帷帐,顶着血淋淋的脸庞,尖叫着咒骂养父。养父惊醒,抓起衣物在空中胡乱挥舞,弄得帷帐东倒西歪,见不奏效,又跑去拿古堡内收藏的精致的中世纪盔甲配套的短剑,在空中乱刺。养母则拿起挂在墙上的十字架,想要驱赶紫玫瑰。

  种种行为敲碎了屋内陈设的瓷瓶,划破了挂在墙上的油画,打倒了金制的油灯,点燃了帷帐,闷热的空气中回荡着野兽般的惨叫。这激怒了“紫玫瑰”,她附身于那盔甲之上,把养父扼死在了床上,床单被他蹬得粉碎,眼睛往外出血。养母则不断尖叫着拿十字架戳着这副盔甲,让妹妹快跑,可这十字架完全没有效果,她反而被一剑刺破了咽喉。后来我才知道火越烧越猛,整个房间都陷入了火海之中,房间内的一切都化为灰烬,全然找不到养父母的尸首。“紫玫瑰”也从窗户跳下,重重地砸在泥土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我和妹妹由于过度惊吓,忘记了此后的一些事情。我只记得邪恶教会的人在清晨赶来,早于警察把盔甲弄走藏起来,还把我那本书抢走,警告我不要把事情说出去,否则就杀死我的妹妹。我答应了他们的所有条件,但他们仍不放心,买通医生诊断我有精神病,说养父母房间的火是我放的,把我遣送回了比尔维斯市,关押在太林哥路218号精神病院。

  我从此之后没有见过我的妹妹。至于亚历山大说我是因为被害妄想症犯了才攻击我的室友纯粹是无稽之谈。因为我清楚地看到,他长出了紫玫瑰的脸,千真万确。

  ……

  我在档案馆接着搜集乔治·格里芬的资料,看看他后来做了什么。好吧,后来的事情就和这里的其他病人大差不差了,他自此被单独安排在病院内的一个房间,在那里度过了他人生的后30年,日复一日地敲击着养父留给他的铁三角,直到死去。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