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鞋柜的最高处,一双手工针织毛线拖鞋静静伫立着。从朝气蓬勃的大学岁月,到潜心钻研的研究生时光,再到怀揣梦想北漂闯荡,直至在天府之国安家立业,这双拖鞋已默默陪伴我走过24个春秋。

  这鞋,是我踏入大学校门那年,母亲一针一线精心织就的。大约10年前,鞋底脱落,无法再穿。我将拖鞋洗净并妥善安放,每当阳光洒满窗台,便把它拿出来晾晒。阳光洒在拖鞋上,仿佛母亲的温暖仍在流淌,恍惚之间,我又看见母亲那熟悉而亲切的身影。

  母亲对我和弟弟的管教极为严格,一个眼神便能让我们乖乖听话,不敢有丝毫逾越。父亲则温和许多,从未责骂过我们半句,更舍不得动我们一根手指头。幼时调皮的我没少挨母亲的教训,奶奶说她和我爸都不敢劝阻。然而,上小学后,母亲便不再轻易训斥我们了。如今,我常常思索,我对儿子的严格要求,是不是受了母亲的影响?

  母亲是20世纪70年代初的高中毕业生,在当时的农村,这是相当高的学历。毕业后,经专业培训,她成了一名赤脚医生,不辞辛劳地为乡亲们诊治疾病,赢得了良好口碑。但是她的主业,还是务农。

  我清楚地记得,母亲是从不睡懒觉的。每天清晨五六点,母亲便起来生火煮猪食,而后走进田间地头劳作。随着四季更迭,田地里种满了蔬菜、花生、红薯、高粱、小麦、水稻等各种农作物。母亲身材瘦小单薄,可她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百多斤的担子挑几里地都没问题。父亲是小学教师,每天围着学校和学生转,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忙得不可开交。父母整天辛勤奔波,却从未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句累,他们的言传身教,让我和弟弟在年幼时便懂事。放学后,我们扯猪草、喂猪、砍柴、放牛、插秧、割稻、打谷子……各种农活对我们来说都不在话下。

  每年暑假,都是老家农村最繁忙的“双抢”时节。七八月份,气温常在40摄氏度徘徊,酷热难耐。但我们依然头顶炎炎烈日,抢收早稻、抢插晚稻。每当我心生偷懒的念头时,只要看到几步之外的母亲挥汗如雨却坚持劳作的身影,内心便涌起一股强大的动力:我一定要努力跳出农门,让母亲告别这般辛苦的生活。

  然而,我第一次高考失利,没考上理想的大学。得知成绩的那一天,我伤心地痛哭流涕。母亲深知我心有不甘,也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用她那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说:“你好好复读,努力考个好大学。”望着母亲那充满慈爱与鼓励的眼神,我暗暗发誓,绝不能辜负她对我的殷切期望。

  现在回想,从偏远的小山村一步步走到繁华的大城市,我最大的动力无疑是源自母亲。她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却用她平凡的一生,教会了我怎么做人、如何处世。在那些平凡琐碎的日子里,母亲的点点滴滴善举,如同一盏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

  有一次,一位走村串户的卖货郎丢了件布匹,竟毫无根据地指责是母亲所为。母亲向来十分珍视自己的名声,听到这样无端的污蔑,气得脸色煞白如纸。她当即拉着卖货郎,坚决要去祠堂赌咒以证清白。卖货郎满嘴“大概”“或许”“可能”之类的言辞,却不敢跨进祠堂一步。熟悉母亲的乡亲们纷纷站出来说:“你肯定是看错了,蒋医生绝不是那种人!”最终,卖货郎不得不当众向母亲道歉,母亲那颗激动愤懑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母亲的善良正直,在邻里之间有口皆碑,还有一件事更能充分体现。我上初中时,一天清晨,母亲像往常一样打开家门,却惊讶地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女婴,旁边还留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相关信息。想必弃婴的父母事先打听了母亲的为人,认定她是值得信赖的人,才放心地将孩子送来。一直渴望有个女儿的母亲,看到这个小生命,满心欢喜。她赶忙跑去买来许多奶粉,无微不至地悉心照料。十几天后,弃婴的父母返回,希望将孩子抱走。母亲虽然不舍,但还是微笑着将孩子交还给他们,并叮嘱他们好好照顾孩子。弃婴的父母对母亲这段时间的抚养照顾感激不已,连连道谢。

  我读大一那年,母亲不幸被查出患有癌症,住进了医院。消息传开后,乡亲们纷纷赶来探望慰问。3年后,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年仅47岁。下葬那天,众多乡亲自发前来,为母亲送上最后一程。父亲遵照母亲的遗愿,将记录着乡亲们赊欠医药费的账本付之一炬。

  母亲离世后,她的音容笑貌常在我梦中浮现,而那双毛线拖鞋则成了我触摸母亲温暖的重要方式。这双母亲用爱编织的毛线拖鞋,不仅曾经温暖过我的双脚,更深深地温暖了我的灵魂;它不仅是母亲留给我的珍贵礼物,更是岁月长河中那首永恒的母爱长歌,将永远在我心中回响!

  责任编辑:毕若旭 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