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下雨了,雨水伴着潮湿的空气落下,整个城市淹没在阴雨中。

  雨水在济南少得可怜,而在我的家乡广州,雨水又慷慨得过分。尤其是夏季,老天脸一黑、嘴巴一撇,哭出许多苦水来,连绵不断的雨珠便坠落人间。它这一哭倒痛快,疏解了自己的阴郁,可就苦了雨天要上学的我们。

  雨天上学是最麻烦的,我的小学离家大约两公里远,而这条上学的路一到雨天就会变脸,凹陷的地方像眼窝一样总会积满雨水。奶奶总在出发前披上一件宽大而笨拙的雨衣,而我坐在奶奶的三轮车上,依靠奶奶身上的雨衣尾翼来挡雨——打伞没办法挡住四面八方飘来的雨。

  这一路上,倾盆大雨砸在这一层薄薄的雨衣上,让这件雨衣贴合住我的皮肤,传递着雨水带来的微痛。雨衣能挡住雨水,却抵挡不住湿气,凉风一吹,湿气渗进衣袖,我和奶奶双双打了个冷战,可上学的路还没走完。雨衣尾翼在奶奶身后,她的腿便暴露在雨水里,为了不让雨水打湿裤腿,她总会在出发前把裤腿挽到膝盖处,免得天上落下的雨水或者地上溅起的泥水打湿裤腿粘在皮肤上。

  风总是嚣张地任意吹,雨水就像是跟屁虫一样跟着风跑,若是我们遇上风雨迎面吹来,奶奶宽厚的背就像一面坚实的墙,替我挡去了迎面而来的潮风,而她的双手则更加紧紧握住车把,不分心去单手打一把伞或者抬起手来擦一擦脸上的雨水,只为稳稳当当地载着我。雨水从雨衣的缝隙里钻进奶奶的衣物——连被挽起的裤腿也不幸免,代替它们包裹住奶奶,却没带给她一丝温暖。好在终于到学校了,奶奶稳稳地将三轮车停在学校门前,等我掀开她的雨衣尾翼撑开一把伞,背着书包跳下三轮车,她目送我走进隔绝风雨的学校里面,自己掉头在雨幕中缓缓离开。

  而不上学的雨天则是欢乐的,没有赶路的烦恼,我喜欢走进雨幕里面撒欢。撑一把伞,或者披上一件小雨衣,又或者什么装备都没有,我就直冲冲地探进雨里,聆听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抬脚踏在浸满雨水的水泥地上,总能溅起一朵像皇冠的水花。无论有没有防雨装备,雨水都会或多或少地落在我的身上,传递着冰凉的温度,一解夏天的暑热。而奶奶总会在这时烧好热水,等我撒完欢,便能立即洗上热水澡,防止淋雨引发感冒。“若是雨天都不用上学该多好。”我总是祈祷。

  广州深得雨水眷顾,但也不是每天都下雨,除了天气预报外,雨天前还有更准确的征兆。当空气变得沉闷,头顶的灯泡上突然附着了一只飞蚁,我们便知道雨天就要来了。但比雨天更早到来的是飞蚁团,它们就像一群伞兵,飞进家里、落在平面上,就会立即脱下它们翼装飞行的工具——白色的双翅,并且扔得到处都是。

  飞蚁趋光,若是屋里没有灯光,它们便不会再飞进来,为了减少飞蚁团“入侵”我们家的数量,爷爷奶奶就会把灯关上。不过这样,作业是没办法继续写了,电视也不能继续看了,我们仨搬了椅子坐到屋外,手里摇着蒲扇乘凉。虽然没法看电视,但是奶奶有一台黑色的收音机,她喜欢买来黄俊英相声的录音插卡,在劳作或者闲暇时听,眼下这台小小的收音机又能发挥出它的作用了。按下播放键,黑色的金属条块“滋——”的一声后,传出了熟悉的黄俊英的声音。我和奶奶听得津津有味,我时不时还能接上录音里的下一句台词,爷爷笑着打趣我们,“现在叫阿宝上台讲,她都能讲得比黄俊英还好咯!”

  飞蚁散去,我们又重新回到屋里。灯光再次亮起,作业本被再次摊开,电视机又重新说起话来。而雷雨在静寂的空中酝酿,空气中的水汽吸附着皮肤,如夏天穿起了羽绒服般湿热。果不其然,刚关了灯躺上床,闪电似龙爪撕裂夜空,照得房间如白昼般明亮,随着光裂消失便响起一声“怒吼”。我总在电闪雷鸣的“挑衅”中缩进奶奶的臂弯,奶奶的怀抱十分宽厚而温暖,她侧身遮去屋外照进来的闪电光,抬手捂住我的耳朵挡去雷鸣声,我得以在舒适中安然入睡。睡梦里,是不用上学的雨天和以后上学总是晴天。

  也许梦境早已给我“剧透”,我会来到一个不常下雨的城市上大学,在这座城市罕见的雨夜里,怀念起小学时最常见的雨天。那时,奶奶的腿还蹬得动三轮车,爷爷的嘴里还没掉到只剩门牙,我也还没长大,我们仨在雨天前夜躲飞蚁,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黄俊英的相声。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时光没有停留在雨天前、凝固在雨水里,反而随着雨水落下而流逝了。

  今夜,雨水汇成小河,思念化成小船,我坐在小船上,顺着雨水,摇摇晃晃地漂回家乡。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