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有一只娇惯成性的猫。

　　猫是一只普通的狸花，花纹和寻常看到的野猫差别不大，微微发福的体型也类似，不知道怎么就赢得了主人的青眼。

　　朋友对我的评价不以为然，偏说这猫是“最可爱的小猫”，还非要我仔细看它的“独特之处”。我只得再次认真观察了一番：狸花有一双淡绿如嫩叶般的眼睛，深色虎纹覆盖躯体上方，下巴又神奇地附着一道黑色，像个刚学会刮胡子的青春期男生。俯卧在地时，露出的两条前腿一白一黑，对比明显，左臂上斜着的黑色花纹，让这猫颇有几分人类“花臂大佬”的样子。

　　听说年轻人现在相比于养孩子，更愿意养猫养狗。其他方面不说，但这话我信，毕竟我和朋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到手七千的工资领了一年，终于在第二年增了近两千块，于是毕业两年的我俩相约从各自楼龄50年、蟑螂频繁出没的老公房里逃出，预备合租一个更新更大的两居室。我们的3只猫也能在新房的宽敞客厅内奔跑打闹、享受阳光了。

　　刚刚决定搬到一起时，朋友对我养的肥硕加菲猫颇为忌惮，十分忧虑狸花会被加菲猫欺负——我养的加菲猫才两岁便又胖又圆，吃饭时凶猛得像头小狮子，朋友因此十分担心，自己已经构想出了小狸花被肥加菲打得乱叫、吃不上饭的可怜样儿。

　　朋友的忧虑不无道理。狸花或许是因为早年流浪的经历，养成了十分敏感的性格。猫在被收养之前，只是公司宿舍附近一只普普通通的流浪猫，由于独特的纹路和瞳色，又因它每天都要跑来门口与他照面，才渐渐让朋友牵挂在心。后来它在与其他野猫的争斗中频频落败，总是以凄惨的形态跑到门口索要食物，刚毕业的朋友心软，开始给饿肚子的它开小灶。直到某天，它在和其他野猫的争斗中落了下风，屁股被咬破了，一瘸一拐地跑到朋友面前，朋友心一软，就把它抱回了家。从此，小狸花就从自由猫变为了家猫。

　　狸花很娇气。别的猫撒娇，要么粘人地绕着你的脚转悠，要么喵啊喵地娇声叫人，但狸花撒娇通常有要求。猫砂盆该清理了，只要家里有人就要呜呜叫，清理干净才肯去；朋友关门沐浴或上厕所，就蹲在门外使劲叫，非得开门放进去陪着才行。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吃饭——人不在家也就照常吃了，人在家时，它总是用眼睛示意，要朋友放在手心捧着喂才吃，像个被宠坏的孩子。

　　它又很警觉。一双绿眼睛时刻都瞪得圆圆的，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引得它寒颤一般瞬间抖动一下，毛发竖起，后腿随时准备蹬地逃走。上海的老旧小区大都隔音不好，楼梯间有人走动，它立刻停下舔毛，扭头盯着门，仿佛门外藏着千军万马。有一次我和朋友同桌用饭，狸花突然起了兴致跳上来，完美地契合进碗碟之间，刚准备嗅嗅食物，我喊了一声，它就仿佛世界末日般，瞬间压低身体逃窜而去，留下被打翻的水杯汤碗几个。“你吓它干吗？”朋友竟还先怪我，赶紧追去安抚，全不理会汤水正顺着桌角往下淌。

　　我与它的相识过程充满谨慎与观望，对此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决定以无限的包容与谨慎的距离照顾这只敏感的小猫，然而没想到，“战争”最先爆发在猫儿之间——圆润身躯、毛发油亮的加菲，竟然完全不是狸花的对手！

　　加菲初来乍到，圆滚滚的身子刚挨近门框，狸花已伏在床底低吼。两只猫同时缓慢弓起背，耳朵向后压；接着是刺耳又怪异的宣战喵呜声，只见两团毛球乍然相扑，加菲虚张声势地嚎了两嗓子，竟被狸奴几记迅疾如闪电的“连环掌”拍得节节败退。我和朋友呆立当场，我斜看好友，感慨：“好一只不讲理的‘花臂大佬’。”

　　两猫“短兵相接”后，被我俩强行隔离在不同房间，但依然回荡着狸花“喵呜喵呜”的隔空骂声，加菲被吓得身体伏地，可怜兮兮。

　　朋友听不下去了，伸手想抱狸花，结果狸花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叫声后，一爪子挠出了3道白痕。“你不是说它从不抓人吗？”我问。“它一般不伤人的……”他讪讪辩白，红着脸，像个替熊孩子道歉的家长。

　　后来，我慢慢用猫条哄它。狸花倒也识趣，嗅着零食便屈尊蹭蹭我，尾巴梢儿在脚踝绕个圈，算是允许我同住一檐下。

　　狸花的旧伤早结成铜钱大的疤，但它睡相仍透着惶惶，爪子总要搭在能随时跃起的位置。偶尔，我抚着脊背问它：“你呀，何时能相信这里是你的家？”猫儿半眯着眼，喉咙里滚出呼噜声，也不知是应和还是敷衍。或许，年幼流浪时的“刀光剑影”还深埋在猫的心底，即使现在已经身在富贵乡，也总是放不下那份警戒与敏感。

　　日子如翻书页般翻过，人与猫相处已近半年。狸花依然敏感，但总体上，我们已经达成了和平共处的舒适状态，两猫不再剑拔弩张，偶尔它也会屈尊迎接回家的我，用尾巴撩一下裤脚，再慢慢走回去睡觉。“你看，它是不是最可爱的小猫？”室友看着我轻抚狸花的样子，得意地问。

　　18世纪的英国诗人斯玛特写道，“没有猫，每个家庭不完备，幸福有缺憾。”我握着它的“花臂”爪子，感受着毛茸茸的触感与温热，以及它无言的信任，心想，这确实是一只娇惯成性的猫。但它奔到窗台看鸟雀的憨态，偷翻垃圾桶被逮时的窘相，乃至猫儿打架得胜后翘着尾巴巡视领地的傲气，实在是这水泥森林里的一抹活色。友人说它“最可爱”，确实不是一句虚言。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