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里没有大漠长风浩浩,没有山川溪流潺潺,我生活在关中平原,从小便与黄河滩、西瓜地打交道。

  转眼又是一年暑夏,宿舍楼下树上蝉鸣此起彼伏,思绪不由地将我拉回儿时在路边树下听蝉鸣、卖西瓜的日子。母亲交给我的任务很简单,只用躺在椅子上看摊子,一有人来问西瓜怎么卖,我便赶紧去身后的地里喊她。这个时候也是滩地最轻松的时候,其实五一过后滩地就不怎么忙了,母亲说,我们已经尽力为西瓜生长创造最好的条件了,接下来就靠它们自己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西瓜拼命吸收阳光与水分,肆意疯长,尽情享受属于它们的高光时刻。

  6月,是西瓜证明自己、回报瓜农的时刻。瓜农带着瓜客验收西瓜交出的答卷,有的西瓜太浮躁,没等到瓜客来便自己炸开了,“嘭嘭嘭”的声音,都是瓜农的心跳。等到优等瓜被瓜客们选走,剩下的我们自己想吃多少吃多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但被剩下的瓜绝不是不好的瓜,它们只是皮相不好,但吃起来比品相好的瓜还要甜,正所谓人不可貌相,瓜也不可貌相。

  等到地里的西瓜卖得七七八八,便准备收摊回家了,临走前爷爷还会挑满满一车的西瓜带回去,给没种西瓜的亲朋好友送一些。可我总能在他们的闲谈中听到“西瓜地就忙三四个月,剩下的时间就在屋里歇着,不费人”一类的话,后来我便不乐意爷爷给他们送西瓜了。

  我记得爷爷说:“要成一季西瓜,准备工作必须做扎实。”

  寒冬清晨,爷爷老练地给炕头添一把柴火,房檐上的冰溜子被惹得直往地下跳,睡在炕上的我也被热得直往炕下跳。“爷爷,都说让你在我没醒的时候不要添柴,烫死我了!”爷爷笑呵呵地说:“热点睡得舒服,我娃继续睡,爷爷去把竹子拉回来,等会儿就回来了。”

  等我睡醒,粗实翠绿的竹子已经堆满了整个院子。但这长满分叉的毛竹子还不能直接使用,每根都要经过爷爷的手刮去竹节分枝处的残叶,砍断竹头嫩尖,如此打磨一番,才可以放在一旁等开春插大棚时用。

  老家冬天平均气温不算高,可一旦太阳冒出头,阳光洒落的地方便是温暖的。我们老家的方言把晒太阳说成“晒暖暖”,爷爷很爱边“晒暖暖”边削竹子,说阳光照在人身上心里也是舒坦的。我也爱搬着小板凳坐在他身边一边吃零食一边“晒暖暖”,如果能有个收音机听广播那就更舒坦了。

  竹子削得差不多了,还得把去年用过的大棚膜拿出来晒一晒,等准备工作全部弄完,选一个吉利的日子便可以装车了。最开始被运上车的,也是最占地方的,便是竹子。当竹子一摞摞地被垒到三轮车上,再放上支床用的木板、吃饭用的锅碗瓢盆,车就算装好了。

  第二天凌晨,大地万物还在甜美的梦乡中,只有月亮和星星正聚精会神守着夜班,爸爸和爷爷已经吃完奶奶煮的一大碗饺子准备出发了。出发前会放鞭炮,在鞭炮声中,种瓜人的一年便真正开始了。

  每年春节,也是西瓜酿苗的时候,爸妈会回去走亲戚,我就喜欢和爷爷奶奶留在地里管瓜苗。说是管瓜苗,其实就是窝在滩地的被窝里看电视,虽然只是爷爷用竹子搭的类似帐篷的房子,但里面可暖和了,有电视有零食,最关键的是不用去走亲戚。有时卖零嘴的车路过,我就拉爷爷去看看又有什么好吃的,进一些货后又继续窝在被窝里,屋内电视机的欢声笑语伴着屋外远处村庄传来的阵阵爆竹声,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3月,滩地里最忙,母亲害怕我周末放假她没时间管我,便把我拜托给外婆照顾,我非和她说,只要给我买点零食我就可以一整天不用他们管。可滩地离我们学校要坐两个小时的摩托才能到,尽管我的屁股很不乐意,可我的身体还是很乐意去滩地里玩。赶得不巧碰上下雨天,如果是蒙蒙雨,给头上套个塑料袋就算完事;如果是大雨,我便一头钻进父亲的雨衣下避雨。好几次都碰上倾盆大雨,父亲一路都是骂骂咧咧的,但在那小小的雨衣下,小小的我已经将雨声当作主题曲,在脑中编排出一场又一场主角是我且童趣又梦幻的童话故事了。

  五一应当是上半年最长的假期,有平常周末的两倍长,也是我最期待的假期,因为我可以在滩地里待上5天。现在我还常向母亲提起,我记得有一年甚至待了10天之久,问她那年是不是有什么假期连着放了,可母亲总说没有的事。算了,我想可能是幸福加倍了,以至于时间在我脑中也加倍了。

  这些都是多年前的记忆了,记忆里的我还需要踮脚才能看见窗外的风景,如今我已将窗外的一切尽收眼底,可再也没有吃过老家的西瓜了。自从上了大学,总说着端午回家吃脆甜的头茬西瓜,让母亲把最甜的留给我,可每逢端午就是期末周,我终究是在西瓜与期末周中舍瓜保了期末。

  意外的是,今年期末周竟然在端午前结束了。好像上天知道了我与滩地的情缘,准我今年赶在收滩之前回去看看。

  我再次回到了这片黄河滩地,眼前的景色与我的记忆重合,还是绿油油的瓜蔓一望无垠,只是小时候的我肯定不敢相信,长大的我再来一次滩地,竟还需向上天借力。

  万幸,我还是我,爷爷奶奶还在,西瓜滩还在!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