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很小,小到只有一间牛棚。

  牛棚低矮,高个子男生轻轻一跳,就能够到屋檐。女生们在门前踢毽子,一脚踢到了屋顶上。班长红光爬上去,把毽子扔下来,纵身就跳下来。

  冬天,我们听着鸡鸣相约去上学,常因搞不清鸡叫的第几遍而起得过早。睡眼惺忪到了学校,只好到西邻的老人家取暖。老人起得早,坐在灶前烧水。屋子里烟熏火燎,他两眼通红,不停地大声咳嗽,咳得我心惊肉跳,真担心他把胸腔咳烂了。我们抄着手,耷拉着脑袋,有的坐在炕沿上,有的歪在板凳上,有的靠在门框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外面依然漆黑,鸡鸣排山倒海一般。天亮后开始早读。教室里冷如冰窖,我们搓着手,跺着脚,大声背书,几十个孩子的体温和呼吸,很快把冰冷的教室变暖和了。

  我们更喜欢上夜学。晚饭后,三五成群结伴而行,有的提着一盏油灯,有的拿一根红烛。牛棚里灯火摇曳,人影攒动,有的写字,有的算题,有的背书,有的搞小动作,埋头捂嘴吃吃地笑。讲台上坐着严厉的秋生老师,他犀利的目光扫过,笑声戛然而止,捣蛋鬼们挺直身子,大声念书。中间休息时,男生们围着牛棚和草垛疯跑,女生们待在教室里帮别人梳辫子。老师踩着门槛一声吆喝,男生们从黑暗中钻出来,回到各自座位上老实坐好。放学了,大家顶着满天星斗,踩着一地月光,消失在夜色里。

  操场就是牛棚东边的麦场。体育课很简单,男女生各一队,齐步走向麦场。到了麦场,先跑两圈热身。红光把哨子吹得响亮而沉稳,我们故意把脚跺得咣咣响。热完身自由活动。女生们跑到麦地里摘打碗花,男生们逮蚂蚱,在麦草堆上摔跤,一个被摔倒了,几个一哄而上压上去。有的表演侧身翻,窥见女生投去欣赏的目光,翻得更加起劲。

  课间时,三五成群到四周的人家讨水喝,也不管人家烦不烦,进门抄起葫芦瓢,掀起缸盖舀起来就喝。一个喝饱了,另一个接过瓢来狂饮。我们喜欢到年轻的人家里讨水喝,有一年,最爱去新婚不久的一家。那家新媳妇圆脸,白净,不爱说话,嘴角总漾着浅浅的笑。我们进门,她从炕沿上站起来,看着我们一个个往肚子里灌水。她炕上铺着红褥子,炕角的笤帚上系着一条红绸子,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冬天最冷的时候,教室里也生炉子。每天值日生到校的头一件事,就是生炉子。引柴是棉柴和玉米瓤,由值日生从自家带去。炉子是泥的,三四个家长费了一个上午的工夫才弄成。烧的是煤粉掺土做成的饼子。上课前,值日生把炉膛填满,一下课,头一件事就是添煤饼,掏炉灰。我个子最矮,坐头一排,炉子就在面前,我的位置是取暖的好地方。

  流年似水。现在,当年牛棚的地方已经竖起了高楼。但在我心里,牛棚一直都在那里,矮矮破破的,但灯光温暖,书声琅琅。

  那里是我梦想开启的地方。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