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一个熟悉的QQ头像闪动,相识十余年的老友分享QQ个人轨迹给我,感叹老去的青春。点开二维码,随着音乐展开画面,留言板的第一条留言,是一个南方小城的地址,此刻却像一段往事的开场,就着岁月酿的酒,沁人心脾的香。
QQ列表中有一个单独列表,始终只有一个人,也是我的第一个QQ好友。这些年,来自她悉心的陪伴,就像QQ给予青春的那个世界,真诚且踏实。
时间倒退十多年,小镇的文联组织举行了一次寻找笔友的活动,参加活动的人并不多,仅仅有两个高中生,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她。我们自然而然组成一组。性格迥异的我们来自不同的学校,却在见面后保持了难得的书信往来。我们约在每个周末的书店,交换彼此的书信。
十六七岁的年纪,我们用书信为彼此编织出一个神奇的树洞。心底藏好的憧憬、夏天邂逅的爱情、关于未来的幻想以及莫名涌动的忧伤,都被我们用文字记录在信纸上,那些或长或短的描述,被赋予某种神奇的力量,给予无处安放的青春期最好的支撑。
有一天,她在书信中讲了一个故事给我。
小镇北面的那座山后面,有一座废弃的煤矿,那里出过事故、储煤量又不大,像被人遗忘在山里的一块伤疤,白天沉默在漆黑的伤口,夜晚沉浸在荒芜的寂寞。于是大人们吓唬孩子的恐怖故事,大都来自那个煤矿。村里一个贫困的青年,在妻子临盆的那个冬夜,去镇上请医生,结果在山里迷路,困死在那个煤矿。没有根据的流言和失去丈夫的悲痛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浓密的网困住悲伤。从此,那个无助的母亲带着女婴流落他乡。
另一封信里,她说,这个故事是真的。
她就是那个刚出生就失去父亲的女孩子,是母亲带着她辗转来到这里,在舅舅的餐饮店,她母亲用繁重且无偿的付出,换得她的落脚之处。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母亲用超乎常人的坚韧日夜劳作,用微薄的收入支撑她的学业。她说,她要去南方的城市读大学。她说,谢谢你用文字陪伴我这么久。
信的末尾,她写下她的QQ号码。说,后会有期。
于是我第一次去网吧,只为了申请一个QQ号码,学着打字,给她写几句话,以此替代每个周末关于书信的约定。
留言板上,她用文字描绘江南的春天,告诉我她的第一篇小说刊登在校园的杂志上;对话框里,仅仅描绘几颗星星给我;她依旧热衷写文字,靠着不多的稿费换来妈妈内心的喜悦。她说,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早,也难得落雪,只有落在纸上的文字能带来切实的安慰,她总问我,小镇下雪了吗?
去年冬天,我路过街角的咖啡店,看见一个与她极为相似的身影,想推门确认,又作罢了。发信息给她:“看见一个和你很像的背影,想念你”。她很快回复:“我就在南街的小店,你并没有看错”。
我返回去,和多年未见的她拥抱。十年未见,时光的印记刻在我们的脸上,添了一份成熟。她合上写满文字的笔记本,对着我莞尔一笑,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握着她的手,龟裂的手背刺痛我。她笑笑,以前总帮着舅舅在后厨忙碌,不曾爱护皮肤,这次看雪山的时候冻坏了。
她大学毕业后,干了几份工作,感觉都不适合。后来喜欢上报社的工作,争分夺秒考取记者证,从此天南海北,四处为家。写了那么多文字,都是别人的故事和经历,偶尔觉得累,但总是咬牙坚持着,微笑着面对这个世界的坎坷和刁难。
有一天,母亲和她饭后聊天,往事不经意,就把她父亲生前种种呈现出来,母亲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最终像个孩子一般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曾经坚不可摧母亲如此脆弱,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以自己的方式。
她想过很多种思路,常常为此失眠。白天她依然穿梭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采访和记录陌生的遇见,漫长曲折的生命在她眼里寥寥数笔,便觉得生动。忙碌的生活以及丰富的情感都变成一个一个铅字,印在报刊上出现在陌生人家的门口。面对循环往复的历程,心底蔓延出深深的无力感。
申请休假,她想写下关于母亲的回忆和自己的成长。她专心陪着母亲去了很多地方,看过雪山,再去出生的村庄,在一方杂草丛生的坟墓边上,隔着生死,与不曾谋面的父亲说说话,在陌生的旅途寻找内心的归属。
她说,本想整理好情绪,带着一封写给你的信神采奕奕出现在我们曾经交换书信的书店,再打电话约你,没想到在这里巧遇,我们还有很多故事没有说完呢。聊起写在信中的那个故事,她说,那是引子,后面会是人生。
她四处漂泊,却总是懂得回归,内心有一个地方,盛开着绚丽多姿的美好;我傍山而居,知道相遇可贵,始终有故事和酒,招待久别重逢的老友。从来不会想起,也从来不会忘记。
小镇微雨蒙蒙,替我送别一位江南的姑娘。
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基层工作者 杜凤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