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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7月2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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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消逝的赤色雄师

广东深圳市光明区实验学校中学教师 廖立新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9年07月23日   01 版)

    这是一个渐渐滋长的梦。像一群群飞鸟从头顶掠过,遗落下一粒一粒的种子,扭扭歪歪,深深浅浅,没有预先规划,也没有明确的路径。浸透了时间的雨水,种子就开始膨胀起来,冒出了一些希冀的嫩芽芽,然后越长越茂盛,终于蔚然成了林。

    小时候上山砍柴,在公路两侧的山腰上,随处可见一条条的壕沟。也许是年深日久的缘故,壕沟崩塌、湮没得很厉害,只剩浅浅的一脉,已经容不得一个成年人下蹲、趴伏、猫腰穿行。沟底长着零零星星的杂草,沟壁钻出一些杂木的树根,偶尔挂着一截竹鞭。透过树木枝叶的缝隙,可以看见灰白色的公路像条巨蟒匍匐在山谷的底部。

    公路是新中国成立后修建的。婆经常说,修路的解放大军真好,非常体恤老俵,炸个石,放个炮,都要反复测算、思量,生怕损了老俵的房子。在没有修建公路之前,谷底也有一条青石板路,伴着溪流蜿蜒而行。听多了李老师讲的游击队的战斗故事,站在荒芜的壕沟边,把手中的柴刀当成驳壳枪,把脚边的扁担想象成汉阳造,仿佛身边埋伏着千军万马,专等着敌军钻进口袋阵。

    溪流不是很宽,两边有一些梯田,平日里除了耕种的农人,就是偶尔路过的外乡人。那两天,奇了怪了,天麻麻亮,狗就狂吠起来。婆说,有胆大的老俵爬起来,隔着窗,看见青石板路上像蚂蚁搬家一样在过兵,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头一天过的时候,除了狗吠声就是嚓嚓嚓的脚步声。第二天就完全不一样了,汪汪汪,嚓嚓嚓,咯咯咯,嗒嗒嗒,像炒豆子一样,然后夹杂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好像春雷在头顶炸响。全村的人都吓坏了,全都把门顶得死死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喧闹声、呼号声响了大半天才慢慢平息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比新年开门炮燃过之后的味儿浓得多。被打死的兵,东倒西歪躺在田畴里、溪流中;侥幸逃脱的,也早撒开脚丫子,往山下区公所的方向跑了,去搬救兵。得胜的一方也没敢多停留,得手后就往坛下、九溪洞方向去了。惨的是那些个挨了枪子儿却没有立刻死掉的兵,一看见有人过来就哀嚎:“老总,行行好,再给我来一枪吧!”婆说得绘声绘色,我后来却不免有些怀疑,婆那时候,也不过一小屁孩,有那个胆子凑过去看么?

    爷的讲述则简单明了得多,说头天过的是红军,第二天过的是白军。白军撵红军已经撵了好多天了,从万载、铜鼓、宜丰、上富、仰山一路撵过来,像块膏药牢牢地贴着红军,双方就隔着一天的路程。红军被撵得没脾气了,不把这块膏药揭去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心一横,决定杀个回马枪。过了塅上,下到陶家,假意埋锅造饭安营扎寨住下来,瞒过探子的耳目,半夜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行上蓝田的路,潜伏到从坐石岭到新屋下的这一段山谷的两侧山腰,连夜掘好战壕做好工事。

    第二天一早,白军根据探子头天的报告,急匆匆赶往陶家袭剿红军。待敌军全部进入包围圈,指挥员一声令下,红军的弹雨狂风般地向敌军扫去。情知不妙的白军,此刻已回天乏术,在一阵狼奔豕突之后,要么中弹倒地,要么缴械投降,只有少部分运气特别好的逃出了包围圈。

    爷说,这一战,红军干掉了白军一个保安团。援兵赶来后,收拾了战场,把尸体全部抬到大岭上,也就是我屋右前方山上焚化。那里有一片一亩大小的平地,烧起来方便。死尸架起来烧了几天几夜,臭味飘散好几公里。许多年以后,焚尸坪依然是寸草不生,天阴雨湿的时候似乎还能听见鬼魂的呜咽声。而我们这些小毛孩每次要经过大岭上去砍柴、拖毛竹的时候,无须别人招呼,自觉地屏住了气息,飞快了脚步,一秒都不敢多停留。

    站在我屋的楼顶,直直地往前方望过去,有一个小山包,那叫碉堡岭。碉堡岭的得名,是因为岭上建有白军的碉堡。碉堡岭扼新屋下往包家、蓝田,塅上,以及往水口、陶家两条交通要道。只要在碉堡上按上花机关(机枪的一种——编者注),就可以把这两条路封得死死的。除此之外,碉堡岭近可俯瞰夏家里、新屋下、塅上、水口、上塅等村落;远可观察南端陶家、坛下,北向麻岭窝、天垅桥的动静。自身所处的这个小山包,茕然独立,巍然高耸,离最近的村落仅有二三里之遥,易守难攻而供给便利。碉堡与村公所是国民党方面的军事前哨和基层政权,四周莽莽苍苍的大山则是红军游击队活动的广阔天地。

    如今,碉堡早已毁弃,岭上长满了毛竹、杉树和杂木,再也没有了当年一堡独踞、威慑万方的霸道,只有“碉堡岭”三个字时时提醒着后人,这里曾经是红白对峙的前沿。

    除了碉堡岭这样的遗迹,还有许多活的、流动的故事在口耳相传。最神勇的是红军游击队长陈彪。白军要来进剿了,黑鸦鸦的队伍从山下开来,陈彪若无其事地挑了一担草纸,假扮成卖草纸的老俵,和白军嘻嘻哈哈,插科打诨。最丢糗的是白军收买的村民探子,经白洋跑去靖安的当归湖打探红军的情况,当场被游击队识破身份,当当两枪被放倒在地。外公嘲讽说,真傻,怎么能问有没有共匪呢,要假扮成去找走失的牛,保证死得没那么难看!最痛惜的是,游击队侦察员正在豪猪垅老俵家吃饭,白军何连长接到密报领着一连兵悄悄摸上来,侦察员纵身往屋后坎壁上跃去,坎壁太高一时间蹿不上去,白军的子弹先到了,生生被打死在坎壁下。最遗憾的是,解放后不久,当年在这里战斗生活过的一位陈姓高级干部曾经亲自回到杨树垅,寻访曾经帮助过他的女子士隆太婆,可惜士隆太婆早已过世。士字辈,对于我这个述字辈的后生来说,属于曾祖,也就是太公一辈。

    这些遥远的故事与遗迹,像一粒一粒的种子落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冀望着它们随我一起长大,或者说我随它们一起长大,长大到可以翱翔九天,长大到可以穿越时光,去追寻这些红色的足迹,去还原曾经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我曾经探访过甘坊的红军驻地旧址,就在九(仙)百(丈)公路的旁边,是一间青砖黑瓦的大祠堂。当地政府已将其开发成红色教育基地和旅游景点,门口立有解说碑和文物保护标志,侧面平整出来的广场插满了红旗,竖着红军的标语、口号。

    移居深圳以后,我也曾经驱车在长沙返回奉新的途中,专门下了高速公路,拐进铜鼓县城,去参观秋收起义阅兵广场,瞻仰秋收起义纪念碑。而我心心念念想去瞻仰却一直尚未成行的,则是当年这块红土地的真正的中心——万载仙源——当年叫作小源。这块赤色根据地曾经有一个威名赫赫,令白军闻之丧胆、寝食难安的响亮名字——湘鄂赣苏区。在湘鄂赣省委的坚强领导下,有一支纵横湘鄂赣,虽屡遭劫难而顽强不屈、抗争到底的铁血雄师——红16师。

    翻开史册,自1934年10月中央红军长征之后,湘鄂赣苏区就孤悬一线,红16师成为了一支在强敌环伺中独立支撑、孤独求生的偏师!她数次被白军重兵集团强力碾压,几乎陷于灭顶之灾,又奇迹般地从泥淖中挣扎着爬起来,以区区数千人的队伍吸引了国民党军60多个团的兵力,有力地策应和支援了中央红军和红二、六军团的长征。曾经无比鲜艳的红旗,在烈火硝烟、枪林弹雨中被撕裂成布条,被熏得黧黑,然而却无比倔强地飘扬在这片血与火的土地上。这是一块英雄汇聚的土地,这是一支英雄辈出的部队。

    如今,历史的硝烟已经散尽,当年的红色之都小源已更名为仙源,被开辟为红色旅游景区,成为“江西省百姓喜爱的十大红色旅游景点”之一。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缅怀先烈,更是为了传承他们的红色基因,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壮丽事业中书写更加华美的诗篇!

    而我,则冀望着用我的纸和笔,写下这史诗般的铁血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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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后感

    “壮丽70年·奋斗新时代——记者再走长征路”主题采访活动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几十年来,每当人们朗诵起这熟悉的诗句,就会回想起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艰苦卓绝和红军战士顽强不屈的英雄气概。

    作为一张以“点燃青年创作激情,提高青年文学素养,坚定青年文化自信”为办报宗旨的文学新报,《中国青年作家报》从文学角度切入,自6月18日开设“长征路上的中国”栏目,引导青年创作者用镜头和笔触发现并描绘长征与长征有关的地点的变迁。截至目前,编辑部已经收到百余封来稿,其中,有英雄部队顽强奋战的《寻找消逝的赤色雄师》、有读长征故事的感悟《最美马蹄声》、有了解长征路上的故事后回想岁月写下的《不朽的长征》……我们能感受到,青年们的创作过程,同时也是一场长征精神洗礼的过程。长征精神永远不过时,长征永远在路上,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长征。我们回顾长征不仅仅是回顾,更重要的是希望通过回顾,帮助更多青年了解长征,并汇聚更多青年在新长征路上,用长征精神照亮我们继续向前奔跑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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