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白山镇有三十多年了,我对故乡的眷恋和思念也越来越浓,今年五一总算有机会回去看看,因怀着对童年生活的一份留恋找到了三十多年前父亲磨花儿镜的老作坊。
这间日渐凋敝的老宅也曾是我出生的地方,一把锈迹斑驳的铁锁挡住了我探寻过往的脚步,我轻轻摩挲着残旧的砖墙,裸露的红砖与记忆中熟悉的场景混叠在一起,隔着破败的窗子向里望去,方寸之间都是岁月沧桑的痕迹,一个斑驳的案台、一面残破的棚顶还有那土坯砌的老土炕无不诉说着往昔父亲磨花儿镜岁月的热闹和今日的落寞,那远去的镜子与砂轮机摩擦的声音仿佛又在耳畔响起,还有那快乐童年留下的美好印记,永远是我梦里挥之不去的眷恋。
手工磨花儿镜曾是父亲的拿手绝活,它是利用玻璃材质的通透性在背面磨绘,镀银后图案呈现出立体效果的一种镜子,从里到外全部用传统手工工艺打造,而父亲就是凭着这门磨花镀银的手艺不仅让我们全家衣食无忧,还让我家成为了当年轰动十里八村的第一个万元户。
我的家乡是一个因建设东北地区最大的水电站——白山水电站而兴起的小镇。20世纪70年代中期,随着白山水电站建设工程的上马,越来越多的水电建设者来到这片土地工作生活,在白山大坝建设之初的艰苦岁月里,为了省钱也为了实用,水电人的新婚家具都是请木匠打制的,也没什么装饰物点缀,但是家家户户的电视柜、衣柜、书柜、茶几的镜面上几乎都雕刻着鸳鸯戏水百年好合、牡丹花花开富贵、大鲤鱼连年有余、长寿松延年益寿等喜闻乐见的图案,满溢着劳动人民素朴而真挚的美好向往,也承载着我儿时璀璨的记忆。
我就是伴随着一幅幅精美的磨花儿镜成长。我不确定父亲是从哪一年开始经营制镜厂的,但我知道他是无师自通的。都说不经一师,不长一艺,而父亲愣是在没有师傅传授下敢为人先,在坚定了一定要攻克这个技术难关的信心后,父亲便夜以继日地拿着从自家大衣柜上卸下来的镜花翻来覆去地“相面”,仿佛在欣赏一件国宝一般,庄严而虔诚。
儿时的印象里,每到深夜,我母亲就会被浓浓的烟味呛醒,年幼的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爬出被窝静静地躲在角落里偷看父亲钻研,只见狭仄的外屋烟蒂遍地,刚入门儿的父亲先从最简单的葫芦图案开始做起,仅见父亲端坐在砂轮机旁,肘部压在垫了毛巾的平台上,拿起一小块玻璃开始“打版”构图,机器开启,虽然磨花儿机挺大,但父亲用起来和绣花针一样细心,砂轮飞速转动,双手托着玻璃轻触砂轮,一块又一块,千百次地练习着将情感融入操作,不断发出“嗞嗞嗞”的摩擦声。无法入眠的母亲干脆不睡做起了父亲的贤内助。虽然试验一次又一次失败,但父亲不气馁,他常说:看样学样,久而自通。经过夜复一夜的刻苦钻研,父亲的“杰作”终于诞生了,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一面纯手工磨绘而成的葫芦花开的镜子,他对自己的作品满意极了,总是招呼着街坊四邻来欣赏,那段时日,父亲的脸上每天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此后的岁月,父亲对手工镀银配方进行了改良,去除了生产过程中的有毒有害成分,磨花儿镜的手艺也日益精进,花样模子早已烙印在他心里,可以跳过“打版”这道程序直接拿玻璃上手,花样也层出不穷,花鸟鱼虫,绿竹幽兰,苍松翠柏,山水风光,样样精通,片片光彩。
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父亲成了远近闻名的能工巧匠,甚至连外村的人都慕名跑来请父亲磨花儿镜,那时的父亲真的称得上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记得那时父亲的生意真是太火爆了,每逢小镇里有娶媳妇办喜事的,需要置办个衣柜、炕柜、梳妆台什么的,在木匠打制好家具后,男方就会带上木匠和两瓶玉米烧酒上门来买镜面并请我父亲制作一整套磨花儿镜片。家庭条件一般的会选择普通透明玻璃,家庭条件稍好的会选择茶镜或水银镜,父亲在接到“订单”后,便同母亲开始夜以继日赶制,构图、磨制、清洗、上银、晾制、包装,一块儿看似普通的手工磨花儿镜子从绘图到完工需要八十几道工序,但这样艰辛的付出也为我们一家换来丰厚的回报,富裕起来的父亲开始购置日本松下彩色电视机等家用电器,这让亲戚朋友、街坊四邻们都羡慕不已。
曾经在那个年代辉煌一时,现在看起来又充满乡土气息的草根手艺,在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之后,正在逐步地淡出我们的视线,但父亲那份对手艺精益求精的执着,那段汗水燃情的热血人生,那种追求极致的匠人精神却激励着我在人生路上奋勇前进。
吉林桦甸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 王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