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浪费了写作的能量源

    贾平凹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四十多年来，我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写秦岭，写秦岭里的商洛，那是我的根本，是我的能量源，是我的文学根据地。”这里有三个比喻，根本、能量源和根据地。从词语的角度来说，我更喜欢“能量源”，好像更能表达故乡给予写作者的帮助。

    这三个词语的排列，应该是递进的关系：根据地、根本、能量源。

    从写作者的角度来看这三个词语，有些写作者只是把故乡当做根据地，可进可退，这是容易做到的事情。有些写作者好一些，把故乡当做根本，更加投入，更加执着。只有少数写作者能把故乡当做能量源，如一棵植物获得土地的养分，以及水、空气和阳光，然后不断生长，形成完美的树冠。第三种写作者在前面的两个基础上，更完整地得到了故乡的恩惠。从这一点来说，贾平凹把故乡当做能量源，这是相当聪明的，因此在文学写作上有了源源不断的能量。

    如果我们以故乡为能量源，就要理解自己的故乡。

    从贾平凹对故乡的描述里，我们能看到他的理解方式。一是全局的理解；二是地理上的理解；三是历史的理解；四是文化的理解。

    他说，越是对中国有深入的认识，越是觉得秦岭和商洛的重要。反过来站在秦岭和商洛再看中国，再看世界，这就是我的作品。从内容到形式，一直试探着到至今。

    从地理上看，秦岭为什么重要呢？它决定了中国的位置，它的存在改变了这块大陆的气候。贾平凹在长篇小说《山本》里写过，一条龙脉，横亘在那里，提携了黄河长江，统领了北方南方，这就是秦岭。

    关于秦岭的历史，他说：“远昔的岁月，秦岭里行进过金戈铁马，他们或是朝廷的官兵，或是起义的队伍，或是匪乱的乌合之众，至今有些地方，每有风雨，出现的不是海市蜃楼的战争场景，而是让人听到了号角鼓音、马嘶人喊的声响。”

    那里的文化厚重而且神秘。 “秦岭从来被认为是上天神祇在地上的都府，那曾经诸神充满，现在仍有着无法掌握的寺院、庙宇、禅房、草庵、洞穴，有着道教、佛教、儒教、天主教、伊斯兰教的信徒和修行的人，”贾平凹说，还有那些山鬼、水魅、树精、蛇妖、石怪，以及巫汉巫婆、阴阳师、测卦先生，“我从小就听见过和经历过相当多的奇人奇事，比如看风水、卜卦、驱鬼、祭神、出煞、通说、气功、禳治、求雨、观星、再生人呀等等，培养了我的胆怯、敏感、想入非非、不安生的性情。”

    现在，我们想一想：如果我们也具备了贾平凹的视野，看得开阔一些，那么，我们自己的故乡，有没有它与众不同的地理、历史和文化？

    差不多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有它与众不同的地理、历史和文化，就看我们怎样发现和理解。在贾平凹那一代作家中，同样是写小说的张炜和莫言，也是以自己的故乡为题材进入写作，从中得到了绵延不绝的能量。兼有作家与电影导演身份的贾樟柯，时常要回到他的故乡去，每次回去都有充电的感觉。

    实际上，在不同的地方，地理、历史的差别较大，文化的差别较小。翻开一本收录世界上各民族创世神话的《太阳之歌》里，你会看到，不相往来的早期人类，生活在各自的山野和平原，他们对世界起源的猜想却是那么相似。贾平凹小时候听到的那些奇人奇事，每个写作者小时候都听到过，大同小异，同样丰富和精彩。那些奇人奇事，给了贾平凹浪漫抒情的文学形式，也可以给我们同样的风格和技巧，让这些奇人奇事弥漫于故事，产生独特的审美。

    我们要像他那样关注自己的故乡。

    贾平凹每一部作品里都有故乡的影子和痕迹，包括早年的《山地笔记》，后来的《商州三录》《浮躁》，再后的《废都》《怀念狼》，以及《秦腔》《高兴》《古炉》《带灯》和《老生》，等等。

    故乡对于写作者来说，是一个永久的写作题材。世界上最早的两个大部头叙事作品，是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其中的《奥德赛》就是归乡题材，并且是最早的以一个人的故事为主的作品。奥德赛从特洛伊返回离开多年的故乡，这个过程有太多的波折，在海上到处漂流，遇到一个接一个考验，十年后才回到家中。在《奥德赛》之后的几千年里，归乡一直是文学作品喜欢的题材，出了许多世界名著。我们可以假设，几千年后，归乡题材也不会过时，有人写，有人读。

    今天的写作练习，就是关于故乡的写作。

    步骤之一：准备一张纸，安静下来，想一想你小时候听到的奇人奇事，把你先想到的三个故事简要记录下来，写满一页纸。

    这三个故事，最好是你没有写过的，或者是你写了一些没有完成的，都可以记录在这里。你以前不能完成，未必是那个故事不行，可能是你当时在其他方面的能力不足，现在你增加了写作经验，有可能讲述好那个故事。

    步骤之二：再准备一张纸，仔细想一想你此刻对于故乡的思考、感情和感觉，分别记录下来。只要三言两语，记下条目即可，不必形成完整的段落。

    可以从上面我们说到的贾平凹理解故乡的几个方面去考虑，看看你有没有新的发现。

    还可以从一些新的角度去考虑。比如：

    1.故乡是在变化之中吗？你祖父的故乡与父亲的故乡、你小时候的故乡与你长大后的故乡，以及将来几十年后的故乡，会一次又一次地改变吗？这些对于你意味着什么？

    2.你与故乡的关系如何？贾平凹说：“秦岭上空的鸟是丹江里的鱼穿上了羽毛，丹江里的鱼是秦岭上空的脱了羽毛的鸟，它们是天地间最自在的。我就是从这块地里冒出来的一股气，幻变着形态和色彩。”你有没有这种自由的姿态？

    还有，你写作之前的故乡与你写作之后的故乡，又是怎样一个关系？

    3.故乡的范围可以放大吗？苏东坡说：“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这样一来，他就把能安下心来的地方当成了故乡。他又说：“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看来他又把天上宫阙当成了自己回不去的故乡。

    如果我们到处行走，没有预设的方向，会不会像一首歌里唱的，“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步骤之三：再准备一张纸，写出下一部新作的提纲。要从你的第一张纸上选择一两个故事，从你的第二张纸上选择一两个思绪，找到把它们组合起来的办法。

    认真想一想，办法会有的。

    特邀编辑：董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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