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风吹了一遍又一遍,山野的花开得艳,不同的颜色交汇,编织成了春的衣裳。最近的雨,下得淅淅沥沥,土壤在充分吸收了水分后变得饱和了起来,也变得黏人起来。有人说它的好,说它来得及时,给予希望;也有人说它的坏,说它不解风情,扰了人们出门的心情。
空气里酝酿着忙碌的气息,田里地里,山上山下,人们抢着播种,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有说有笑。这里以种玉米为主,也有少数人种些黄豆。玉米磨成面,管饱;黄豆做成豆豉,下饭。天气放了晴,二爷举着锄头,一下接着一下的挖着地。地表是干的,挖开却是湿润的,就像家里煎的饼一样,外表焦黄酥脆,里面却是又柔又软。每挖一下,他都感到兴奋,翻出来的新土有野花野草的根茎,也有叫不上名的小虫子。太阳暖暖的照着,二爷挖得一点都不快,挖到稍微大的土块时,他便用锄头把土块敲敲,敲的时候也是慢慢地,轻轻地。二爷不急,太阳却走得有些快,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越来越长,每举一下锄头,像是直接挖到了天上。
二爷播完种便坐在了田埂上,摸了摸口袋,掏出来一张叠了好几层的报纸,眯着眼看了看,大概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然后撕了个角卷了支烟,大口地吸着。四周有些安静,静得能够听见烟叶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风唰唰的,带着他吐出的烟,马儿一样地跑了去。望着眼前翻了新的土,他有些疲惫,也有些欣慰,转过身躺在了田埂上。
二爷既不种玉米,也不种黄豆。他种花生,就在这不过半亩的地里,他种了几十年的花生,地里干净,就连一颗野草也见不到。二爷播的种子都是经过他精挑细选的,为的就是保证每一颗种子都能发芽,成长,结果。他弯着腰,轻轻地把种子往垄沟里撒,跟着用脚把土给填上。他没有穿鞋,就那么光着脚,赤脚踩在松软的土里,虽说有时会踩到小石子,但他依旧觉得很舒服,脚很舒服,心里也很舒服。
花生种在地里,也种在二爷的心里。他算着时间三天两头儿地往地里跑,几十年的经验,他早就摸清楚了花生的所有性格,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他心里都一清二楚,但他还是忍不住要经常跑去看一看。晴天去,雨天也去。只有亲自看到了心里才会落得踏实,睡觉也才安稳。
种子算是冒了头,两瓣叶儿绿莹莹的,泛着光,如玉,又像小孩子的脸蛋儿一样,如脂。正午的阳光来得有些热烈,一缕一缕的金黄透过天上的薄纱在触碰到它们时便化作了一点又一点的绿珠子落在二爷心中。没有声响,只有些波纹走不到腮的便散了的微笑。他想捏捏它们那可爱的“小脸蛋儿”,却始终没下得去手,二爷的手粗。
山上的桃李结了青涩的果子,花儿褪去了颜色,在与泥土交融中滋养了一树的果儿。二爷的花生开了花,花儿是黄的,是金的。在风的呓语中摇晃着小脑袋,发出“唰唰唰”的笑声。它们欢呼着雀跃着,它们嗅到空气的氤氲,阳光的温暖,也嗅到了二爷吐出的烟味。二爷抽罢烟,清了清嗓子便哼起了小曲儿。二爷的歌声不大,却将它们包围,又随着一阵风,穿过马路,掠过田野,翻过山头,最终落到了行人的耳中。二爷唱:三月的东风四月的花,谁家的闺女哎!她不想娘家……
二爷有个女儿,小孩儿长得可爱,脸圆得像团子,白里透着红,似九月的石榴,眼里有一汪清泉,扎两个小辫子,整天跟二爷一样“忙活着”,不离寸步。女孩儿叫枝枝,是二爷的心头肉,二爷爱她,所有的生活都围绕她开展。人们笑枝枝是他的影子,二爷说,枝枝是他的太阳。
枝枝爱吃花生,花生补血,所以枝枝的脸上永远是红润的。在吃过无数次的花生之后,枝枝说要自己种花生,种吃不完的花生。在这个充满绿色的小村庄里,有那么一块土地种满了二爷对她枝枝的爱。
正是枝头挂满花儿的时候,风就那样吹着,小小的花儿像风铃,枝枝跑着跳着,笑声清脆像天上的云雀一般。
花儿落了满地,地下的花生正渐渐饱满了起来。
枝枝病了!脸上再没有了血色,二爷不停地给枝枝剥花生,粗糙的外壳里是红红的果衣,二爷的手颤抖着,枯瘦的脸颊上是挤出来的笑容。
枝枝到底还是没有再吃下一粒花生。枝枝走时才六岁。
责任编辑:龚蓉梅
贵州财经大学学生 刘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