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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10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小城之春

——《小城三月》阅读札记

中国青年报社 李怡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11月10日   04 版)

    “她无助地病着”,柳无垢回忆萧红转至香港玛丽医院的三等病房的情形,萧红絮絮地叙述病痛,柳无垢听懂的却是“萧红是寂寞的”。据骆宾基的说法,萧红病中仅两个晚上完成《小城三月》。那是1941年,她已望向终点。

    在《风雨中忆萧红》丁玲的笔下,萧红的性格保有纯洁和幻想,丁玲感慨“作为一个作家的她,为什么那样少于世故”。学者葛浩文一语道破,萧红是“善于描写她私人经历的自传体式作家”“她最成功和最感人的作品,大多是经由她个人主观和想象,将过去的事详尽、真实地再创造”。

    萧红散文集《商市街》中的《患病》一文写道,春天之于她,不知怀着多少意义。当春意挂上树梢的时候,尚未嗅到花香的三月,“日子一寸寸的都有意思”。

    在《小城三月》里,与“我”隔着辈分但年龄相仿的翠姨,爱上一双绒绳鞋。对这样新鲜的小城时髦物件,翠姨小心翼翼地等到多数人拥有,她才敢动心。相比她亲妹妹毫不过问物的好坏,翠姨太挑剔,她对恋物一往情深。虽不会主动承认,但她按捺不住的心心念念,被“我”看出来了。

    “我”陪翠姨坐马车,奔驰在小城的街,为了一双属于她的绒线鞋。一无所获的雪天,翠姨深深地看进“我”的眼睛,诉说“我的命,不会好的”。“我会幸福吗?莉,未来的远景已经摆在我的面前了,我将孤寂忧悒以终身。”握别白朗时,萧红说。预见幻灭的时刻,她们同病相怜。可《小城三月》中的“我”又说,“我从心里愿意她得救”。

    翠姨,“她是我的继母的继母的女儿”。“我”与翠姨夜聊到半夜,“总是谈不完”。萧红有继母梁亚兰带来的亲戚,1926年的一张三人合照,萧红站在最右,旁边就是继母两位亲妹妹之一的梁静芝,萧红叫她“老姨”。按照县志办编辑王化珏1982年整理的梁静芝口述,“老姨”常在张家和那时的张廼莹同住一个炕,她给“老姨”的择偶建议是:老实人找对象,要找穷人。当然,萧红不是“我”,“老姨”也不是翠姨。

    粗枝大叶的亲妹妹出嫁不久,翠姨顺理成章订了婚。借口男方年龄太小,翠姨找到三年为缓的托词,掌握了一笔来自未婚夫家十多万的聘礼钱。当小城又新流行高跟鞋,阔绰起来的翠姨便是“我”的继母之后,街上第二个穿起高跟鞋、到了第三天跑起来都平稳的女子。

    萧红哈尔滨时期东特女一中同班同学刘俊民的印象中,“家里催她和汪恩甲结婚,她假装同意,骗了一笔钱,还要我陪她在中央大街一家服装店做的绿料皮大衣”。另一位同学沈玉贤在1981年回忆萧红的文章提及,“爱情噬伤了她少女的心。她发现未婚夫吸食鸦片。悄悄地爱上了表哥”。至于小说中的翠姨,迟来的高跟鞋并不能填补绒线鞋宿命般的缺口,她爱上“我”的堂哥哥,在哈尔滨读书、见过世面的堂哥哥是所有家族成员中的漂亮人物。

    不过,据萧红在太平洋战争期间寓居香港思豪酒店时,骆宾基所作的漫谈记录,那位使萧红起心动念、毅然出走的漂亮人物是李姓青年。抵达北平的胡同小院,萧红才发现李姓青年已婚。李洁吾于1981年发表的《萧红在北京的时候》文章,澄清“李姓青年”、妻子、萧红的三角冲突,他是萧红表哥陆宗虞(陆哲舜,又作陆振舜)的中学同学。在李洁吾的版本,他与萧红止步友谊,陆宗虞则对青梅竹马的她怀有爱慕之心,乃至非分之想。只能说,旧事重提,永远是当事人各说各话、虚虚实实的糊涂账。“少于世故”的萧红,确像她的作品一样清浅诚挚。

    到了小说的第五章节,相思成疾的翠姨以出嫁为要挟,向外祖母勇敢表达要读书的恳求。继爱上漂亮的家族男青年,痴情的翠姨又撞见1930年逃婚前往北平、入读女师大附中的萧红的影子。寄情读书的翠姨,就如伯父先前调侃她的那般,很快变成了体弱多情的“林黛玉”。

    弥留之际,翠姨再无顾忌,主动拉住堂哥哥的手,放心地大声哭诉。此情此景,怯懦的堂哥哥手足无措了,“他不知道现在该是保护翠姨的地位,还是保护自己的地位”。讽刺的是,向来表现被动的堂哥哥甚至连最后一面都经由“我”的继母授意,“他不知翠姨为什么死”。“我”看见翠姨坟头草籽发芽,只能慨叹“春天是快的”“春天的命运就是这么短”。

    萧红用小城的三月,埋葬翠姨短暂的挣扎与爱。义无反顾从小城地主家庭出走的萧红,大喜大悲、大开大合的“娜拉”险途没有深陷泥沼,也没能重返她魂牵梦绕的呼兰河。萧红为弥留之际的翠姨安排了一句苦笑的台词,“我的心里安静,我求的我都得到了”。病榻上的萧红终未得到她的所求,“这样死,我不甘心……”“身先死,不甘不甘”。

    传言,萧红临终曾表示,如果萧军知晓,会将她拯救出去。1978年,萧军在《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隔空回应:“但是,即使我得知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她在香港,我却在延安……”不再一无所有的他,不会再为一无所有的她赴汤蹈火。“我爱的是史湘云或尤三姐那样的人,不爱林黛玉……”“这是历史的错误!”

    《小城三月》的故事,平和的家族没有强硬的人,在尾声部分,“我”的继母流露,翠姨本可以不出嫁,“假如他们当我说”。这与萧红对父亲家庭的控诉截然相反,那间自从祖父死后,她逃离的冰冷和憎恶的牢笼。“永久的憧憬和追求”陪伴萧红一路跋涉,直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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