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的天很晴,街上只有几个行人来往。
我趴在公交车的玻璃上注视着外界的一切,据说归家的游子每到故乡的某处,脑海便会涌出它曾经的面貌和相应的故事,而我只记得父亲讲的蓝边碗的故事。
那是正月里的一天,也是这趟公交车。车忽然停了,一个瘦小的老人神思恍惚地走上来。“江五,好久不见,怎么坐公交车回家?”车上认识他的人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江五叹了口气,摆摆手坐下来,原来前不久他出了场车祸,膝盖因此受伤不能再骑车。
三岔路口是江五每天回家的必经之地,那天早上雾气很重,他看得不是很清楚,骑得很谨慎,但他还是被一股外力冲击,连人带车一块倒下。开三轮车的小老头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不安地搓搓手,不知如何是好。
江五躺在地上,往上扫了扫老头磨得不成样子的袖口和裤脚,再看那破破烂烂的车子,大概也知道了老头的家境。他尽量起身,但腿疼得厉害,只能坐在地上:“这位老弟,你给我叫个救护车,我去检查一下,要没什么大事也不找你赔偿,你看怎么样?”老头忙点头说:“检查是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叫救护车。”
江五本来只准备做个头部和腿部的检查,但老头却坚持让他做了个全身检查。这一查不得了,医生发现江五的肺部存有积水,家里人知道了忙督促江五把烟戒了。江五觉得还得感谢骑三轮车的老头,便打听了他家的地址带了点水果去看他。
老头的家是老房子,三列平房铺着黑瓦,装着老式的木窗和木门,屋子里漆黑一片。江五在门外高声喊道:“有人吗?”过了一会儿,老头才从后面出来,看见是江五,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和慌张:“你怎么来了?身体还好吗?”
江五将手上的水果递过去,诚恳地握住老头的手:“这还得感谢你,上次检查发现肺部有积水,这不,连烟都戒了。”
“哦,哦,你里面坐,我给你倒杯茶。”老头稍稍放松了一些,拿出一个掉漆的罐子和纸杯,给江五泡茶喝。
茶是前年的陈茶了,颜色不如新茶清亮,江五抿了口茶,打量着四周,发现壁龛里摆着一个粗瓷蓝边碗。
江五的注意力全被这蓝边碗吸引了。蓝边碗是20世纪家家户户常用的,碗身大部分为灰白色,离碗口1厘米处环绕着蓝色的条纹。因为时代的原因,现在早没人用蓝边碗了,江五不禁感到一丝稀奇和怀念,他向老头请求看看这只碗。
老头同意了。
江五取出蓝边碗,细细地摸着碗身,在他的记忆里也有这样一只碗。那碗是母亲的嫁妆,碗底有母亲的名字。母亲一向很宝贵它,谁知江五有次吃饭时手没拿稳不小心把碗打碎了。他飞快地瞟了一眼母亲,默默低头等待责骂,但母亲只是把碎片收好。等到第二年春天锔碗匠来时,那碗又被重新锔补好,只是那裂缝仍然存在。
他回想着过去,碗也随着记忆转动。忽然那记忆里的碗和眼前这只碗重合了,江五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看见了那熟悉的裂缝。他赶忙将碗底翻转过来,上面刻着张小花3个字,这是母亲的闺名!
“这碗!这碗你是怎么来的?”江五竭力平复着呼吸。
“这是我妈留下的。”老头望着江五手上的蓝边碗,陷入了悠远的回忆,“当年她带我去讨饭,那个人家生不出儿子,要把我买下来。我妈哭啊,但实在是太穷了,太饿了,就把我卖给了那人家,就留下这一个碗给我做念想。”
那些沉淀在脑海里的往事再度向江五袭来,他激动地抱住老头:“六弟!”待江五将原委一一道来,老头也忍不住热泪盈眶:“我以前也找过,都说人没了,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家里人。”
“所以我说要感谢你,如果你没撞我,我怎么会认识你?”江五鼻头红红地开着玩笑。“不,不,是哥哥你仁义。要是你没来我家看我,又怎么会晓得呢?”老头摇着头,眼睛也红红的。
……
我那时候还小,便缠着爸爸问:“然后呢?”
“然后啊,这老头便跟着江五回家了,他就是你小爷爷,那江五就是你爷爷,这碗就是你刚刚打碎的这个。”
“啊,那爸爸我应该怎么办?爷爷和小爷爷会怪我吗?”小女孩有些后怕地问。
“只要你以后也善良地对待别人,爷爷和小爷爷就不会怪你的。但你仍然要去和爷爷、小爷爷道个歉,请求他们的原谅。”
女孩笑了。
车还在往前,我好像看见家家的门前都有一只蓝边碗。
责任编辑:龚蓉梅
安徽大学学生 琚若冰(1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