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小说）

    清晨，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出来。偌大的医院里，格外安静，张敬铭觉得似乎整个医院只有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的他，穿着洗得很是干净的病号服，脸上虽然有伤疤，但是清洗过之后还是显得非常精神，胡子也刮干净了。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他想了好久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昨日晚上在偷东西的时候，那户人家突然发生了火灾。他本能地想到了救人，把那户人家中正在熟睡的老人和小孩都扛到了外面。但他再回到房内想救其他人时，却被浓烟呛晕过去了。

    过于整洁的病房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奇怪的是，病房里并没有医院里浓浓的消毒水味，反而有一股清香。但张敬铭不愿意管这些。

    盯着天花板发了一阵子呆后，他感到有些头痛，便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病房里进来了几个人，但他不想睁开眼睛。进来的似乎是医生和护士，在轻声谈论那场火灾。从他们的对话中，张敬铭得知那家人全都得救了，而且把他的医药费也交了。来的人在病床旁的桌子上放了些东西，就轻轻地离开了。

    现在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睁开眼睛，一转头，看见墙上挂着一面镜子。

    镜子中的这个自己，干净得令张敬铭有些陌生，他不禁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模样：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一张长满胡子，到处是伤痕和污垢的粗糙的脸，以及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这样的他一直生活在桥底下一个狭隘的房间里，房间里大部分物件都是偷来的，凌乱地摆放在地上。几年没有清洗过的衣物堆在角落，发出阵阵恶臭，那间屋子没有窗户，让他时常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张敬铭把目光聚焦到镜子里自己影像之外的地方，那里映出了宽敞的病房，墙壁白的像雪，还有在病床旁的桌子上，放满了鲜花，甚至窗台上、地上，也都满是绽放的花朵。这些花正开得灿烂，缤纷的花朵为这间病房增添了不少色彩，太阳刚刚升起，金黄的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将屋子中的一切镀上了一层金光。

    镜中的簇簇鲜花，片片金色，让他陷入了回忆。6岁之前，父母都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一家人的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也其乐融融，那是他至今为止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但后来，父母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他无依无靠，只能靠邻居的贴补为生，性格也逐渐变得孤僻。高中辍学之后，邻居也抛弃了他。为了不饿肚子，他只能偷东西，刚开始的时候还不适应，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他又开始回想那场火灾,为什么会想到救人？而且还如此义无反顾？这其中的原因他不清楚，但是那种本能让他感到无比欣慰，至少他的内心中还有所谓的善良——哪怕只有一点点儿。他的目光又定在镜子里自己那张干净的脸上，眼神里多了一丝柔软。

    他抬了抬腿，觉得还能活动，便轻轻抬起身子，从病床前小柜子上的花丛里拿起了一封信。信是遭遇火灾的那户人家写的，信中说老人小孩被他救了出来，小孩的啼哭声惊醒了家中的年轻人，他们发现了已经昏倒的张敬铭，便抬着他一起逃了出来……

    读到一半时，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她看见张敬铭醒了，朝他笑了一下，解释说：“那些鲜花是被你救下的人送的，还有些是抢救你的医生听了事情的经过后觉得很感动，便也送了些花给你。”护士说完后就去叫来那家人。

    那家人走进了病房，深深地给他鞠了几躬，不停地感谢张敬铭救了他们家。面对这家人的谢意，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于不敢面对这一家人，他的目光又游弋到那面镜子上，镜子里有来感谢他的人家，也有正在接受感谢的自己。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因为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是个什么人？他要做什么？犯了错的人还能做回过去的自己吗？

    那家人走出病房后，张敬铭又看向那面镜子，镜子的顶角上，有一小块儿映出了窗外的景象，那里阳光明亮。此时他却感到，那里是一个与曾经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没有人们怀疑和厌恶的眼光，有的是护士钦佩、赞许的目光，有的是那家人感激的神情，有的是满屋的鲜花、闪亮的阳光，有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自己！这个世界从未像今天这样真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热烈地召唤着自己进去！

    他决定自食其力过生活——既然自己连火海都敢闯，还会害怕生活里的艰难吗？出院后，他先是通过打工挣到了些钱，之后用这些钱创业，后来有了稳定的事业和生活。每当有机会，他都会尽其所能，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退休后，张敬铭找机会回去看了看那间自己曾经住过的病房。那面改变了自己命运的镜子依然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挂着。他对着镜子，想起40多年前在病房里的经历，他笑了，笑得那么欣慰，笑得那么自豪，那么灿烂。他看见了镜子里的那个人，也在朝着自己笑。

    （指导教师：胡世武）

    责任编辑：龚蓉梅

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初二（6）班 巴鲲兹（1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