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爽,编剧,1981年出生,毕业于吉林大学文学院。代表电视剧作品有《我在他乡挺好的》《浅情人不知》《亲爱的她们》《暖爱》等,网络剧《调皮王妃》《百变五侠之我是大明星》等,电影《天衣行动》《越玩越野》《极速先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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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是否成为漂泊在他乡的你,报平安时最常用的三个字?独处异乡的个中滋味,是否只有你自己知晓?这个夏天,都市话题剧《我在他乡挺好的》(以下简称《他乡》)成功“破圈”,引发众多青年共鸣,“真实到想哭”、“不悬浮”是许多观众对该剧的最大感受(相关内容见本期16版)。
作为一名有15年之久的“资深北漂”,编剧虢爽将视角聚焦于在异乡独自打拼的青年,描绘其生活、事业、感情上所经历的重重考验,利用细节的堆叠,塑造出一个个独立而坚强的女性形象。
观众的共鸣,出于那些“暗戳戳”的小细节
创作《他乡》的念头来源于虢爽与另一位编剧孙麒珺的一次闲谈。同为已在北京定居十几年的东北人,两人对“在大城市漂泊”一事拥有成熟的认知积累。2020年,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多年未在家久居的孙麒珺被困东北老家,隔离期间,她才惊然察觉到近些年来家乡发生的可喜变化。
“为什么当初要来北京?有没有想过离开?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逃离北上广’?为什么我们停留在这里?”接二连三的“为什么”打开她们的话匣,聊起漂泊北京15年来心态的改变,虢爽与孙麒珺一拍即合,一致决定将这份宝贵的经历用影视化形式加以呈现。
早高峰黏滞拥挤的地铁车厢,办公室工位旁常备的黑色皮鞋,看电影时突然收到的加班短信,租房遇到生活习惯不合的室友……《他乡》中表现出的细节戳中许多上班族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这些细节之所以能够被精准拿捏,无不得益于虢爽长达7年的“小白领生涯”。
传播学本科毕业,虢爽投身北京某互联网公司从事采编工作。在这里,她体验过36小时连轴转的工作强度,品尝过长距离通勤的无奈,也深谙年轻人租房面临的困境。与身边人在职场摸爬滚打的真实经历,变成虢爽的灵感源泉,情节故事、人物原型、心理变化等素材如同泉水,无孔不入地涌入她的脑海中。基于这些活生生的体验,她将“现实”定为《他乡》的基调。
“既然要‘现实’,那么就决定了这个作品不能‘上天’,而要‘落地’。”虢爽说。无论是人物形象、工作氛围还是生活环境,虢爽从多方位出发,使用大量细节,尽力打造出具有都市纹理和时代质感的优质内容。
当下影视剧尤其是网剧行业的竞争最为激烈,这导致编剧前期实地调研、亲身体验的时间被大大缩短,而仅仅从想象出发构造职场,终究难以体现其内核与奥妙。“这也是许多职场剧在大家眼中‘悬浮’的原因。”虢爽说。
为更好表现当代年轻人的工作现状,虢爽与许多年轻的上班族展开交流,深入探讨他们所面临的困境;为避免对陌生领域的描述出现差错,她曾与主创团队一同调研咖啡公司,观察其部门设置,体验其市场运作,记录其工作流程。
“创作时,编剧不能仅仅让作品成为个人情绪的表达工具,而要扩展眼界,与更多的人产生心灵互通。”虢爽说,“根据反馈,许多观众的共鸣确实并不是出于跌宕起伏的主干故事,而是出于那些‘暗戳戳’(暗地里,编者注)的小细节。”
细节堆叠让人物形象变得有血有肉
坚韧勇敢的乔夕辰、精明干练的纪南嘉、单纯可爱的许言、乐于助人的胡晶晶……在《他乡》里,观众仿佛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这是因为虢爽在塑造人物形象时,追求鲜明的代表性,并把大多数身边人遇到的难题、当时的思考融入其中。
以定位为骨,以情节为肉,虢爽将剧中的主人公一点一点地丰满;以角色为节点,以关系为线,虢爽“多管齐下”,构建出多元而合理的故事框架。
“先说服我自己,再说服观众;先感动我自己,再感动观众。”这是虢爽在创作过程中所秉持的原则。曾经,她与孙麒珺构思出无数个人物,以“共性”为准则,她们逐个进行仔细的筛选,最终只留下了3个最富代表性的角色。
乔夕辰是第一个被敲定的人物,因为她代表着绝大多数二十多岁在北京打拼的姑娘,她们有能力、有韧性,会迅速反击,始终直面生活;纪南嘉更符合三十多岁女人的生活状态,她们已经把大城市当作第二故乡,却总有些时刻感到抽离,最终还是需要用内心的强大给予自己安全感;许言代表着刚毕业的大学生们,她们可可爱爱、单单纯纯,在莽莽撞撞中野蛮生长,在一次次跌倒后幡然醒悟。
虢爽认为,群像剧最基础的门槛就是“人物关”,人物形象要尽可能真实,就得注重最不打眼儿的细节。与房东对峙时,默默攥紧的拳头;为挤地铁方便,特意准备的小白鞋;明明已经发出,却急忙撤回的微信消息……一个个细节的堆叠,让剧中人物形象从局部到整体,变得既有血又有肉,成为许多人的现实缩影。
只要态度是真诚的、内容是真实的,观众会为此买单
无论是贯穿全剧的暗线,还是70分钟的播出时长,抑或是前三集快节奏的情节输出,虢爽在《他乡》中不断挑战极限,探索自己的创作边界。“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有趣’的编剧,创作‘有趣’的人,写出‘有趣’的故事。这一点看似容易,实则很难。”虢爽笑着说。
创作伊始,胡晶晶仅仅作为一名“功能性角色”,单用来引出另外三条故事线。在推导过程中,虢爽为胡晶晶的前世今生填上色彩,对“她是谁”“为了谁”“做了什么”给予充分解释。当这个人物形象完全丰满起来,虢爽发现,自己对其有了更多的感情投射。
“其实,在我们身边有很多这样的朋友,只是可能现在还未曾发觉。”虢爽说,“生活中你所谓的固定倾诉对象,并不是一个无底洞。你只能看到她永远安慰你,却没有关心过她的精神状态;你只看到她永远带着笑容,却没有深究她是不是真的开心。”在平台方的帮助下,虢爽还为剧情增加了一些规格化要求,最终一致决定将胡晶晶这条暗线作为“钩子”,吸引观众持续“追”下去。
接到平台“一共12集,单集60至70分钟”的播出要求后,虢爽和主创团队感到不安又兴奋。与往常30至40分钟的电视剧不同,70分钟的电视剧对剧本内容的要求自然更高,无论是剧情还是体量,都需要编剧去完成一个又一个主题的提升与转化。这对虢爽来说是一次不小的尝试,但一向乐天随性的虢爽坦然地接受了这份挑战:“太好了!我们终于有机会能玩儿一点花样了!”她将更多电影上的创意融入《他乡》的创作,实现了原先短时剧集无法实现的梦想:“玩儿”小主题,“玩儿”小剧场,“玩儿”结构的穿插,“玩儿”首尾的呼应……
“窒息”“扎心”是很多观众观看过《他乡》前三集后做出的评价,剧中主人公的困难接踵而至,让许多人感到“真实又心疼”。它与市场上受观众喜爱的欢脱、轻松风格大相径庭。“生活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来电视剧里自‘找’苦吃呢?”事实上,虢爽及其主创团队对于该剧的风格定位一直存在疑虑,担心如此高强度的输出会让观众感到不适应。“当时,团队成员论证了良久,但最终还是决定用现在的风格执行,因为这才是我们真正想要展现的东西。”虢爽说。事实证明,现实题材本身并不存在问题,只要态度是真诚的、内容是真实的,观众照样会为此买单。
“电视剧市场应该是百花齐放的,一个类型不可能夺得所有人的喜欢。所以大家需要努力创作出更多不同类型的剧本,让更多中国人回归国产剧。”虢爽说,这是自己最大的愿望。
将评判的权利交给观众
生产的前一刻还在努力工作,下一刻却被顶替位置的女强人卢一宁;生活中是无坚不摧的小太阳,私下里却陷入无尽黑暗的胡晶晶……无论是职场性别歧视,还是抑郁症人群,虢爽用现实的笔触、鲜活的经历加以描绘,企图激发观众产生对这些社会现象的思考和判断。“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经历不同,得到的东西也不同,我要将评判的权利交给观众。”虢爽说。
从个人角度观之,亲情、友情、爱情,哪一个又不是“北漂”们所需要面对的人生课题呢?对此,虢爽并没有回避。在亲情上,她通过主人公与家庭的矛盾,强调亲子之间“换位思考”的重要性;在友情上,她用胡晶晶的悲剧劝告奔忙的都市人拿起手机,主动给最爱的朋友打个电话;在爱情上,她描绘许言、沈子畅那一场失败的校园恋情,提醒相爱之人也要保证世界观的与时俱进。
“我‘憎恶’过这座城市。我觉得这里人多、车堵,见朋友甚至要花一天时间。”作为北漂,虢爽也曾经因为电脑的突然宕机而失声崩溃,也曾经漫无目的地踱步在四环的天桥上。但慢慢地,她发现了大城市的魅力之处,那就是“包容”。
在这座城市里,年轻人能有更多的机会,更大的呼吸空间,只要自己不嫌弃自己,那就没有人会在乎。“认真享受生活比被生活消磨更重要,不是么?”虢爽笑着说。
“我希望看过《他乡》的女性也好、男性也好,都能完成精神独立和物质独立,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自由地选择人生道路,不依附于他人。”虢爽指出,“人应该善良,但善良并不等于软弱,该反抗时就要反抗,该捍卫权利就要捍卫权利。”
《他乡》里,每个人物都遇到过大大小小的问题,他们无不归结到同一条道路上来,那就是用一种温暖的方式去解决。虢爽认为,虽然电视剧中侧重表现出的是现实生活的苦难与不公,但最终,所有问题都能被善意化解,苦尽甘来才是参差多态的生活本质。
“我在他乡挺好的!”第一集里,乔夕辰说过这句话。那时的她带着安慰的口吻,在强颜欢笑。“等到大结局时,我希望无论是剧中人,还是看剧人,都能特别真诚地说一句:我在他乡挺好的,其实,真的挺好的!”虢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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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大学学生 张桢桢 本报记者 谢宛霏